家乐的组建大致有两种方式:第一,分多次购置伶人,伶人随到随学,规模不断扩大。据《玉华堂日记》,潘允端在豫园前后畜有三副家乐,分别是大班、小班和太平戏子班。其中,对小班的组建过程描述较为清晰。潘允端从万历十六年(1588)二月开始购买苏州优童,或由中间人上门服务,或是伶人主动投靠。次月十六日,“小厮初学串戏”。接着,潘允端租赁了行头。小厮很快就能与职业戏班的艺人配戏,购买时应该已具有一定的演艺基础。后来,潘允端还亲自到苏州搜买了数位小厮。万历十七年(1589)五月初二,“定各戏子脚色”。至此,小班初步建成。此后,潘氏仍陆续购买小厮,添置乐器和戏衣,小班的规模不断扩大。万历十八年(1590)正月和二月间,潘氏又买下呈鹤、呈辅、呈嘉等六个童子,呈嘉等是潘氏在苏州买到的。万历二十年(1592),潘氏的小班又增添了来苏、来仪、呈翼、呈泰、呈珍、呈璠等数位。直到万历二十五年(1597)十一月十七日,潘氏还买下了呈璧。据统计,潘氏小班优童共30多位,其中记下名字的有20多位。潘氏小班的组建费时较长,可称为渐成式家乐。这是由于家乐多用于自娱,潘氏宅中又有大班、太平戏子班和来自各地的职业戏班频繁演出,因而并不急于求成。
属于这一类型的还有无锡黄邦礼和杭州冯梦祯的家乐。黄卬《锡金识小录》卷一〇《前鉴》“声色”载,嘉靖间,无锡黄邦礼,字龙墀,通判黄搢之子,“徧聘美丽于燕、赵、齐、楚,得十二人;钱塘、维扬得九人;秣陵六院中得十余人。其选虽以貌,而妙歌舞、巧谐谈者为最宠。邦礼日高起,品第新妆,小演杂剧、歌唱。……最晚得三姑姑,色技皆绝,与之并身而处,号曰如意娘”。案,黄邦礼,号龙墀,通判黄搢之子。据《快雪堂日记》卷一二,万历二十八年(1600)正月初四,“延周姬者教小星等三婢唱曲”。同年八月十五日,“四歌姬初试湖中,亦称寥亮”。黄邦礼组建家乐,其用意主要不在观赏演剧,而是赏歌舞,寻开心,征美色,而且其财力雄厚,又贪得无厌,因此不断往各处搜买绝色女伎;而冯梦祯女乐只用于清唱,对人数的要求比较随意,因此耗时也较长。
第二,一次性完成家乐的组建,此后根据需要再添加少许伶人。这种方式又包括了四种情况:(1)派人到苏州、扬州、杭州、南京等地搜买伶童,购置乐器和行头,聘请教习等;(2)出资者亲赴苏州等地挑选伶童和曲师;(3)从侍妾或家生童子中挑选声色俱佳者成班;(4)获亲友馈赠,或收留上门投靠的职业戏班。属于第一种情况的有吴三桂,《甲申朝事小记》初编卷五《吴三桂始末》云:“(吴)又使赵嬖采买吴伶年十五者,共四十人为一队。”赵嬖应该是吴三桂宠幸、信任的侍妾,能干,又曾学过戏,所以吴三桂派她主持新班子的组建。《清稗类钞》“戏剧类”《六燕班》云:“吴三桂喜度曲,不差累黍,有周公瑾风焉。蓄歌童十数辈,自教之。中六人艺最胜,称六燕班,盖六人皆以燕名也。”据此,吴三桂此前曾畜有家乐。关于成班过程,《红楼梦》第十六、十八回的描述较为具体、典型。元春获准归省,贾府开始筹备迎接大典,总指挥贾赦指派族中子弟贾蔷南下苏州购置女乐,描述较为具体:
贾蔷又近前回说:“下姑苏聘请教习,采买女孩子,置办乐器、行头等事,大爷派了侄儿,带领着来管家两个儿子,还有单聘仁、卜固修两个清客相公,一同前往,所以命我来见叔叔。”贾琏听了,将贾蔷打量了打量,笑道:“你能在这一行么?这个事虽不算大,里头大有藏掖的。”贾蔷笑道:“只好演习着办罢了。”
贾蓉在身旁灯影下悄拉凤姐的衣襟,凤姐会意,因笑道:“你也太操心了,难道大爷比咱们还不会用人?偏你又怕他不在行了。谁都是在行的?孩子们已长的这么大了,‘没吃过猪肉,也看见过猪跑’。大爷派他去,原不过是个坐纛旗儿,难道认真的叫他去讲价钱会经纪去呢!依我说就很好。”贾琏道:“自然是这样。并不是我驳回,少不得替他算计算计。”因问:“这一项银子动那一处的?”贾蔷道:“才也议到这里。赖爷爷说,不用从京里带下去,江南甄家还收着我们五万银子。明日写一封书信会票我们带去,先支三万,下剩二万存着,等置办花烛彩灯并各色帘栊帐幔的使费。”贾琏点头道:“这个主意好。”
凤姐忙向贾蔷道:“既这样,我有两个在行妥当人,你就带他们去办,这个便宜了你呢。”贾蔷忙陪笑说:“正要和婶婶讨两个人呢,这可巧了。”因问名字。凤姐便问赵嬷嬷。彼时赵嬷嬷已听呆了话,平儿忙笑推他,他才醒悟过来,忙说:“一个叫赵天梁,一个叫赵天栋。”凤姐道:“可别忘了,我可干我的去了。”说着便出去了。(以上第十六回)(www.daowen.com)
原来贾蔷已从姑苏采买了十二个女孩子,并聘了教习,以及行头等事来了。那时薛姨妈另迁于东北上一所幽静房舍居住,将梨香院早已腾挪出来,另行修理了,就令教习在此教演女戏。又另派家中旧有曾演学过歌唱的女人们——如今皆已皤然老妪了,着他们带领管理。就令贾蔷总理其日用出入银钱等事,以及诸凡大小所需之物料帐目。(以上第十八回)
案,贾蔷是宁国府嫡孙,从小跟随贾珍,和贾蓉一起长大。从他与王熙凤的对话来看,颇聪明伶俐。这四段描述说明了以下三点:(1)贾府家乐的组建,大致有三个步骤:第一步是采买伶人,置办乐器、行头和聘请教习,“里头大有藏掖”,实非易事。贾府总共派了六个人协助贾蔷,以避免贾蔷出差错;第二步是安顿伶人,分配训练、居住场所;第三步是指派管班管理伶人的财务账目,并分配仆妇料理其日常起居,并看管乐器和行头等。(2)置办家乐的费用由荣国府支出,用的是府中公账上的银子。(3)购置家乐一事由荣国府大老爷贾赦定夺,宁国府的贾蔷负责操办,荣国府来管家的两个儿子、贾政门下的两个清客相公、贾琏乳母赵嬷嬷的两个儿子,还有府中的几位仆妇等,都参与其事。来管家长年服务于贾家,单、卜二位清客经常出入贾府,对主人的爱好和趣味都比较了解。贾家的慎重体现了对家乐的重视,同时也说明了家乐事务繁多,必须一批人分工合作才能完成。很显然,贾府畜乐是整个家族的事情,决非某人之私事。
属于第二种情况的有南昌李明睿等。据尚镕《持雅堂文集》卷三《李太虚别传》,南昌府李明睿顺治初为礼部侍郎,不久即遭罢黜,南归时经苏州,购置女乐一部。清初艾衲居士的《豆棚闲话》第十则《虎丘山贾清客联盟》写致仕官员刘谦南归途中在苏州购置家乐被骗的故事。刘谦,吉安府吉水人,官至通政,告老还乡,想在苏州“寻几个清秀小子、标致丫头,教习两班戏子”。贾敬山和顾清之是苏州的两个清客,专事招摇撞骗。刘谦不懂行,又轻信,因此上了当。《豆棚闲话》反映明末清初苏州一带的民情风俗,书中所写致仕官员在苏州搜买童伶一事,应该是常见的现象。
属于第三种情况的以冒襄入清后新组的家乐最为典型,《同人集》卷三冒襄《附书邵公木世兄见寿诗后》云:“家生十余童子,亲教歌曲成班。”
属于第四种情况的,上述泰州王氏的粲者班最为著名。明清易代之际,兵荒马乱,艺人地位本来就很低,自我保护的能力有限,为求自存,像粲者班这样由职业戏班转变为家乐的戏班应该还有不少。另外,《红闺春梦》中陈小儒和王兰做主收留上门投靠的宝琴官等二十余位伶人,成立六艳班,用于府中的喜庆大事和日常娱乐。由于是现实生活的反映,这个情节应该是可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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