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官和经商能孕育、催生望族,但并不能保证门祚的绵延久长。一旦后继乏人,或政局嬗变、朝代更替,很容易一蹶不振,甚至大厦倾圮。余姚秘图山王氏在明代成化、正德和嘉靖年间盛极一时,王华(字德辉,号海日翁)于明成化十七年(1481)考中状元,官至南京吏部尚书。其子王守仁(字伯安,号阳明)进士及第后历官两广巡抚、南京兵部尚书、都察院御史、湖广军务总督诸职,因平定南昌宁王朱宸濠谋反而赐封“新建伯”,其子正亿(字仲时,号龙阳)、孙承勋(字叔元,号瑞楼)、曾孙先通(字季贯,号则阳)、玄孙业泰(字士和)相继世袭爵位,承勋还于万历年间充任漕运总兵达二十年之久。再如,明正德五年(1510),华亭徐氏族人徐旒(字朝望)考中举人,官至宣平县丞,徐家门声始振。徐辅从子徐阶,字子升,号少湖,又号存斋,嘉靖二年(1523)探花及第,累官至内阁首辅,为三朝元老;徐阶弟陟,字子明,号达斋,嘉靖二十六年(1547)登进士,累官至南京刑部侍郎。徐氏兄弟子孙科场得意者甚少,多以荫入仕而至高位。叶梦珠《阅世编》卷五《门祚一》称徐氏“八世一品,同郡罕比”。令人深思的是,余姚秘图山王氏和华亭徐氏都没能绵延久长。前者,王守仁去世后,其子孙为争夺爵位和财产数十年争讼不息,家道因此中落,明亡后更是湮没无闻;[7]后者,入清后由于“世荫既革,科名莫继”[8]而日趋式微。严迪昌将原因归之于“无文化”,他分析道:“仕而不学,虽能制义文、居高爵位,终于粗陋不文;商而不学,尽管擅巨赀、极淫靡,同样粗陋不文,全属‘无文化’之族。于是,‘百年大族得以传二、三世者寡’是必然的。”[9]这些分析是很有道理的,“粗陋不文”,缺乏内涵,则容易浮躁,造成两大问题:(1)其后人易被蝇头小利诱惑、牵制,难以培养深厚的德行,激发远大的志向,从而沉溺于声色犬马,骄奢淫逸,或陷入爵位和财产之争,祸起萧墙;或一味倚仗权势,胡作非为,给整个家族带来灾祸。(2)很难创造共同且深厚的文化,增强家族的凝聚力。可见,读书不仅仅是为了做官,“以文培德”“以文养志”也非常重要。无锡钱泳父子云:“人有多积以遗授于子孙者,不如少积以培养其子孙也。”[10]此语切中肯綮,是有识之士的肺腑之言。“富贵利达,朝荣夕萎;而著述行世,可以不朽”的理念在很大程度上达成了共识,成为士绅价值观比较重要的一部分。
基于这些认识,望族大多重视本家族的文化建设,办族学,请名师,广储各类典籍,父兄亲自督促、教导,实行各种奖学措施,开展丰富多彩的文化活动。族中子弟在苦读四书五经,研习制艺之余,也有条件和机会博览群书,经常接触文学和艺术等。江南各地都散落着大量私家藏书楼,如宁波范氏天一阁,昆山徐氏传是楼,山阴祁氏澹生堂,常熟钱氏绛云楼,秀水朱氏潜采堂、项氏天籁阁与万卷楼,江宁黄氏千顷堂,江阴李氏的得月楼等。卷帙浩繁的藏书养育了一代又一代学人,望族得以弦歌相继,斯文不坠。慈溪郑溱(字平子,号兰皋)于崇祯十三年(1640)中副榜,授县令不赴,明亡不仕新朝,闭门读书、授徒、藏书、著述,以文章显名于世。《(光绪)慈溪县志》卷三〇云:“(郑溱)弱冠游庠,研穷六籍,于诸史百家之书,无不手披口诵,钞纂等身。”郑溱之孙郑性(字义门,号南溪)承先志筑二老阁,庋藏典籍三万卷。郑性之后,郑大节、郑中节、郑竺、郑勋、郑观海等后裔皆谨守二老阁藏书,或自幼耳濡目染,于经史子集无不涉猎;或勤加校雠、刊刻。自明末至晚清,郑氏代有集传,名动海内,终成为浙东文献世家。阳湖孙氏在乾嘉间搜买经学、小学、诸子、天文、地理、医律、史学、类书、词赋、书画、小说等各类典籍,“置之家祠”,“仅以教课宗族子弟,俾循序诵习”。[11]子弟得此培育,孙氏亦在乾嘉时期成为常州的文化大族。当然,仅仅凭借文化的成果还不够,科举入仕是必不可少的。上述郑溱之子郑梁(字禹梅)于清康熙二十七年(1688)成进士,官至广东高州知府,亦好著述、藏书。孙氏的孙星衍(字伯渊,号渊如)于乾隆五十二年(1787)中进士,嘉庆年间累官至山东布政使,在目录学和经学等方面都颇有造诣。
望族通过多种方式指引、教导,鼓励子孙读书、著述,使他们不仅精于制艺,在文学、艺术和学术等方面也都各有建树,故而人文蔚起,彬彬称盛。据现有的资料来看,形成了自身传统,并在文化领域有所建树的望族,一般都代有英贤,能历经外界的各种打击而经久弗替。(www.daowen.com)
上述三条路径之外,应该提及的还有三条:(1)因祖上开国、护国、救驾有功,或与皇室联姻,朝廷赏赐王、公等爵位,其后代可继承。(2)通过捐钱、纳粟买到官职或贡生与监生资格。明清两代,政府推行捐纳政策,买卖官职是一种公开的政府行为,朝野皆默认。在明代,捐纳大多是国家财政发生困难时采取的补救性措施,用以缓解政府的压力;从清代开始,捐纳政策进一步制度化,种类繁多,相当系统,且覆盖全国,富商、地主和其他富家子弟不必寒窗苦读,就可以进入官场,因此,捐纳制度虽然身背恶名、骂名,却受到欢迎。[12](3)祖上悬壶济世,因医术高超而声隆望重,积累了不少人脉和财富,其子孙奋发读书,考中功名,进入仕途。这三条路径中,为国立功需要天时和地利,获得爵位的人数终究有限,而且也不能持久。一旦政权更替,爵位便化为乌有,有时还会带来灾祸;行医只能奠定基础,要出人头地,还得走科举之路;捐纳终非正途,也不是长久之计。总之,唯有凭锦绣文章获胜于科场,敲开官场大门,才是家族长盛不衰的王道。
可见,对于望族的形成和发展,仕、商、文都非常重要。仕和文是根底,也是强有力的保障;而商,则为仕与文提供经济上的支持。当然,经商不是家族崛起的必经之路,仍有为数众多的望族并不染指商业,甚至,部分世家旧族不愿摒弃农本商末、重义轻利的传统观念,从骨子里轻视商人。但总的来说,商业和商人的社会地位发生了较大的变化,仕、商与文的结合是明清江南望族繁荣兴旺最重要的原因,也是望族文化不断变化、发展的基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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