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元洛

导游当然懂得我们这些远客的朝海之心，便带我们去地名为“丹那落”的地方瞻（zhān）仰①海神庙。印尼与海为邻，许多人又以海为生，台风海啸不时危及他们的生命与生存，所以他们对大海长存敬畏之心。黎明时在海滩上，我就看到不少身着民族服装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扬幡（fān）举旗，敲锣击鼓，匍匐（pú fú）②在地北面朝大海拜祭（jì）。我不懂这异国的仪式风俗，但我猜测他们肯定是在祭祀③海神。因为要面对天风海浪，海神庙全部由履历高古无从查考的花岗岩建成，巍巍然，峻峻然，镇在海边一座巨大的礁石之上。海水涨潮时，它便成了一座不怕孤立的孤岛；退潮时呢，它则以海滩与陆地连成一片。海神庙可近观可远眺也可攀登，成千上万的游人或徘徊其下，或鱼贯其上。我则伫立于远处来历不明的断崔边，将它与大海一同眺望瞻拜。

中国的海神名为“海若”，“使湘灵鼓瑟兮，令海若舞冯夷”，《楚辞·远游》早就这样说过了。印尼海神的尊姓大名，我一时忘了向导游询问，只觉得唯有那座庞然雄峙的海神庙，才够格做他踏波归来的栖息之地。豪蓝的蓝天在上，干净得没有一朵流浪的云，豪碧的碧海在下，辽阔得没有一片敢于冒险的帆影。天欲舀海，海欲溺（nì）④天，海与天的对话与争辩已有亿万斯年，天苍苍，海茫茫，天的高谈啊海的阔论，我一介不满百年的凡夫俗子怎么能听得懂？何况我来自异国本不是这里的子民？极目天涯，没有堤岸远天便是海的堤岸，那浑圆的不让海波横溢到天外去的海平线，是海神站在海神庙的高台上抖开的吗？远处不时有浪花织成的一痕白色绲边，时隐时现，似有若无，是海神心情好时玩的什么游戏呢？印度洋的透明度虽好，但三尺之下，就不是我们的肉眼所能窥视（kuī shì）⑤。而万顷碧波之下，究竟有多少鱼龙多少水怪多少珍奇多少沉船多少被海水封存的故事，那只怕是连海神自己也不清楚的了。

注释

① 瞻仰：恭敬地看。

② 匍匐：趴。(www.daowen.com)

③ 祭祀：置备供品对神佛或祖先行礼，表示崇敬并祈求保佑。

④ 溺：淹没。

⑤ 窥视：暗中观察，偷看。

大海，那是生命起源的地方，是海神的住处，是封存了多少故事的神奇之所。李元洛先生满怀对大海的敬畏，以雄浑的笔力写出了印尼海的波澜壮阔。作者古今通用，中西连贯，想象极为丰富，在他的笔下，大海仿若一位神话里的传奇人物，等着你去发现、去探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