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禮記·檀弓上》:“幼名,冠字,五十以伯仲,死謚,周道也。”周代的規矩:子生三月而予以名,二十成人加冠,則予以字,如孔子名丘而字尼;五十則在字上加上伯仲,如孔子稱爲仲尼。字比名含有尊敬的味道,稱伯仲則更加尊重。死後稱謚,則係依據生前行爲擬定的,其旨在於勸善懲惡。不但天子、諸侯有謚,士大夫也可以有謚,如柳下惠的“惠”,就是他妻子給他定的謚。概略地説,當時生人的名稱,主要的就是一名一字,而名和字在古代經常是在意義上有聯繫的,詳見祝鴻熹《古人名、字相應述例》(《語文進修》1964年第2期)。
周代是“尚文”之代,而人的名稱並不很複雜。世代遞變,人事紛更,風習不同,見於古書中的稱號變得越加“豐富多彩”,對此略加疏説,也是于知人論世有一些用處的。
早在先秦的書中,就可以看到在人名前冠以其人的職業、官守的稱號法。例如《論語·微子》:
大師摯適齊,亞飯干適楚,三飯繚適蔡,四飯缺適秦,鼓方叔入于河,播鼗武入于漢,少師陽、擊磬襄入于海。
這裏記叙了一群樂官的行動,摯、干、繚、缺、方叔、武、陽、襄是人名,而前面加上的是他們的官守之名。其他如師曠是樂官名曠,見於《孟子·離婁》等處;弈秋是善弈之人名秋,見於《孟子·告子》;輪扁是斲輪之人名扁,見《莊子·天道》;屠羊説是屠羊之人名説(yuè),見《莊子·讓王》;春秋時秦有良醫醫緩、醫和,見《左傳》成公十年、昭公元年。又如《莊子·養生主》有庖丁解牛的故事,按本篇説“良庖歲更刀,割也;族庖月更刀,折也”,《逍遥遊》説“庖人雖不治庖,尸祝不越尊俎而代之矣”,或稱庖,或稱庖人,看來《養生主》的丁也是庖人之名,而不是園丁、兵丁之丁。
這種稱號法後世也有所見。例如《新唐書·文藝傳·韓翃傳》:
俄以駕部郎中知制誥。時有兩韓翃,其一爲刺人。宰相請孰與,德宗曰:“與詩人韓翃。”
加上“詩人”,其意在於區别,然而用以著明其人的身份,却是一樣的。
和冠以職業、官守相似的是表明其人的體貌、性行。《論語·微子》記述兩個隱士長沮、桀溺,俞樾《古書疑義舉例》卷三寓名例,加以推論道:
夫二子者,問津且不告,豈復以名姓通于吾徒(指孔子之徒)哉?特以下文各有問答,故爲假設之名以别之。曰“沮”曰“溺”,惜其沉淪而不返也。桀之言傑然也;長與桀,指目其狀也。以爲二人之真姓名,則泥矣。
這其實已近於諢名,後來如五代時的彭利用稱爲彭書袋,也是這一類的例子。馬令《南唐書·談諧傳·彭利用傳》:“言必據書史,斷章破句,以代常談。俗謂之掉書袋,因目爲彭書袋。”又如宋代的書畫家米芾稱爲米顛,元代畫家倪瓚稱爲倪迂,也屬此類。(www.daowen.com)
以官守爲稱號的,後代行用得十分普通。例如晉陸機官爲平原内史,唐顔真卿官爲平原太守,就稱爲陸平原、顔平原;唐陳子昂和杜甫都做過拾遺的官(諫官名),稱爲陳拾遺、杜拾遺;王維做過尚書右丞,稱爲王右丞;李白稱爲李翰林,韓愈稱爲韓吏部,都和官職有關。宋蘇軾也稱爲翰林,晚年提舉玉局觀(這是宋代官僚的閑職,名爲主管某宫某觀,實則並不要到宫觀任事,祇是拿等於養老的干俸),又稱爲蘇玉局。當然,就官職而論,這一類是舉之不盡的,這裏所舉的,除顔真卿外,祇是一些有名的文學家而已。
達官貴人,得到朝廷封爵的,又以封邑爲稱,如宋文彦博封潞國公,韓琦封魏國公,陸游封渭南伯,就稱爲文潞公、韓魏公、陸渭南等。死後朝廷賜謚,稱爲“易名之典”,是一種榮譽。謚法有單用一個字的,如韓愈、王安石都謚爲文,人們就稱爲韓文公、王文公;有用兩個字的,如范仲淹、司馬光謚爲文正,歐陽修、蘇軾謚爲文忠,蔡襄謚爲忠惠,狄青謚爲武襄,岳飛謚爲武穆,于謙謚爲忠肅等。文人學者,不登顯位,死後朋友門生給他定謚,用以表彰文學行誼,稱爲私謚,例如唐孟郊死後,友人韓愈等謚之爲貞曜先生;宋程顥死後,學者謚之爲明道先生,都是。這就和柳下惠之有謚相似了。
六朝以後,人稱的風氣趨於華靡,名、字之外又有了號,大概起頭是自號,後來有後人給加上的。號和字有别,字用來表德,都和名相應;號則即興而取,取法頗爲自由,一般都用上一些漂亮、“高雅”的字面。其中有些是表示自己德性、操守的,如晉皇甫謐自號玄晏先生,葛洪自稱抱朴子,梁陶弘景自號華陽逸士,唐張志和號爲玄真子,宋司馬光自號迂叟等。有些以居處爲號,例如杜甫住在長安的杜陵,就自號杜陵野老;後來流寓在成都浣花溪上,後人又稱之爲浣花翁、浣花老(黄景仁《車中雜詩》:“天寒行旅稀,語聞浣花老。”“天寒行旅稀”是杜甫的詩句),又拿他和李白並稱青蓮、浣花。晚唐詩人韋莊也到過四川,詩集叫做《浣花集》,後人稱之爲韋浣花。蘇軾在黄州東坡住過,自稱東坡居士,後人則或稱之爲東坡老人;蘇轍晚年退居潁濱,自稱潁濱遺老。范成大家居石湖,號爲石湖老人;陸游到過劍南,人們又稱之爲陸劍南。又如姜夔住在吴興,所居與白石洞天爲鄰,友人潘檉號之爲白石道人;胡仔也住在吴興,吴興有苕溪,就自號苕溪漁隱,所著的詩話就叫《苕溪漁隱叢話》。其他又有以居室爲號的,如陸游號龜堂,辛棄疾號稼軒居士,明代戲曲家湯顯祖所居稱玉茗堂,人們就號之爲湯玉茗等。有的是别人推許的稱號,如:賀知章稱李白爲“謫仙人”,後人就稱之爲李謫仙。宋代詞人張先有三句詞都用“影”字,用得很好,當時人稱爲張三影郎中、張三影;宋祁有“紅杏枝頭春意鬧”的名句,時人稱爲紅杏尚書。有的號不一定有什麽緣起,例如南宋詞人吴文英字君特,號覺翁;清代學者紀昀字曉嵐,晚年自號石雲,那不過於字之外再加一個稱號而已。此外,本是詩文集或詞集的名稱,後人即以集名號其人的也很多,前面提到的韋浣花就是;清代古文家、詞家張惠言有《茗柯文編》、《茗柯詞》,詞人項廷紀有《憶雲詞》,人們號之爲張茗柯、項憶雲。至於有一些人,如吴文英有《夢窗四稿》,周密有《草窗詞》,就號爲夢窗、草窗,合稱二窗。究竟其人先號爲夢窗、草窗,還是因集名爲號的,已經不很清楚,一般也就懶得追查了。
稱人而表示尊重,古代或稱子,或稱君,或稱先生,或稱公,或稱夫子等。有名的人物,衆所知識,祇要配上個姓就可知其爲何人。如孔子斷然不是孔鮒、孔安國、孔光;漢代有三位姓鄭的經學家——鄭興、鄭衆、鄭玄,而後來的經學家稱到鄭君就祇是指鄭玄。又如稱歐公、蘇公就決定是歐陽修、蘇軾而非歐陽詢、蘇洵、蘇轍等人。與此相似,稱太史公就決定是司馬遷而不是他的父親,要指稱他的父親,就要稱太史公談。當然,也有例外的情形,如韓愈稱爲韓公,這個稱號没有人來争奪;又稱韓子,而韓非也稱韓子。王安石的詩集裏有《韓子》一首,説:“力去陳言誇末俗,可憐無補費精神。”有人却不免誤以爲韓非了。
一家的人而名望差不多的,同姓而名行約略相似的,人們喜歡把他們總在一起説,或加大小等字面以示區分類比。例如晉代的文學家陸機、陸雲兄弟,稱爲二陸;書法家王羲之、王獻之父子,稱爲二王;宋代古文家蘇洵、蘇軾、蘇轍稱爲三蘇等。而爲了把這些人區别開來,則或以官稱爲别,如羲之稱右軍,獻之稱大令。或以大小長少爲别,如蘇洵稱爲老蘇,而蘇軾稱爲長公,蘇轍稱爲少公,蘇軾的兒子蘇過在諸子中最爲特出,稱爲小蘇,相對地又稱蘇軾爲大蘇。又如程顥、程頤兄弟,稱爲大程子、小程子,或大程夫子、小程夫子。這些都是一家人。唐朝有兩位姓杜的詩人最出名,盛唐的杜甫和晚唐的杜牧,人們又把他倆類比起來稱爲老杜、小杜。
不是一家人,又非同姓而拿來類比的,大概要數《史記》、《漢書》列傳爲早,《史記》的《老莊申韓列傳》就是最典型的。此外則如莊列(莊周、列御寇)、馬班、遷固(司馬遷、班固)、揚馬(揚雄、司馬相如)、賈服(賈逵、服虔)、鮑謝(鮑照、謝靈運)、王楊盧駱(王勃、楊炯、盧照鄰、駱賓王)、韓柳歐蘇(韓愈、柳宗元、歐陽修、蘇軾)、元白(元稹、白居易)、蘇黄米蔡(蘇軾、黄庭堅、米芾、蔡襄)、曾王(曾鞏、王安石)、周程張朱(周敦頤、程顥、程頤、張載、朱熹)、朱陸(朱熹、陸九淵)、陸王(陸九淵、王守仁)等等,不勝枚舉。都是地位相似的史學家、文學家、經學家、哲學家、書法家,或同時,或異代,給以類聚。而一經聚在一起,每個姓就代表了具體的人,不再移易了。
從孔子、鄭君、歐公到三蘇、老杜與小杜、馬班都指稱固定的人,這當然因爲這些人在歷史上有其重要地位所致。歷史上的名人,也常常用郡縣來指稱,例如曾鞏稱爲曾南豐,張居正稱爲張江陵,近代章炳麟稱爲章餘杭等。這和顔平原、韋蘇州(韋應物,蘇州刺史)等不同,後者是以服官的地域來作稱號的。
有一些特殊流品的人物,如僧人,也有特殊的稱號。六朝至唐都稱公,如晉僧支遁字道林,或稱支公,或稱林公;廬山僧慧遠,稱爲遠公。也有稱上人的,如杜甫的《己上人茅齋》詩,題稱上人,而詩則云:“己公茅屋下,可以賦新詩。”也有稱師的,如和蘇軾交好的僧人辯才,就稱爲辯才師,蘇軾集中的惠師、勤師之類,可以一望而知其爲僧人。唐時道士常稱煉師,不分男女都可稱用。妓女則或稱録事,是筵席上行酒令的職名;或稱校書,起於王建寄蜀中名妓薛濤的詩:“萬里橋邊女校書,枇杷花裏閉門居。”此外如宋人稱醫生爲助教,稱替人用符籙禳解的迷信職業者爲抽馬等,名色繁多,不遑臚舉。
唐代的士大夫喜歡以行第相稱,如韓愈稱爲韓十八,元稹稱爲元九,白居易稱白二十二,王維有《送元二使安西》詩,白居易有《問劉十九》詩等,指不勝屈。宋代此風似已就衰,但如王安石説“司馬十二(即司馬光),君子人也”(見曾敏行《獨醒雜志》卷四),蘇軾稱梅堯臣爲詩人梅二丈(見《木山詩引》),則仍是唐人餘風。歐陽修集中則稱梅堯臣爲聖俞二十五兄,不止一見,與蘇軾所稱不同,不知何故。
宋人徐光溥編有《自號録》一書,類集當代人的自號,篇幅狹隘,未爲詳備。近人陳乃乾編的《室名别號索引》,岑仲勉編的《唐人行第録》,用力較勤,可供翻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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