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十二日追记）

尚和玉应稽古社之约，演四日五工，有《拿高登》《凤凰岭》《芦花荡》《战岱州》《定中原》《战滁州》等。十一月十一日夜，不佞曾作壁上观（坐无隙地，临时在墙根之下，加凳一张）。

《芦花荡》与《战岱州》，双出尚宜着大靠，带护背旗，如张三爷之草笠芒鞋，扎战裙短打扮，未免太高而不灵活，然其所念之字，所唱之腔，一句一招，一字一式，虽然手脚不稳，而尺寸毫不稍差，居然来一大劈叉，会周瑜之站法，擒周时之手势，及末尾尾声时几个不同亮相，后进中太宜圭臬之。可惜钱金福，当初以此戏震于京师，而今尚以武生资格，竟串老张角色，已属难能可贵，吾真为今之梨园界悲矣（编者按：尚本兼工武净）。《战岱州》上，一洗前场之不利落状，红甲鲜明，身躯魁伟，膀环腰圆，真得周遇吉之风（然此与叔岩之清逸轩昂，小楼之俊彦威严，迥乎不同），足赞以“烈文凛爽”四字。列阵会李洪基，先用枪架住，步法紧严，招数简捷，转身大开打，迎面连走数步，场面一紧，投手掷足，无一非地道，而巨躯雄干，亮相时之边式，洵足可贵。二场对刀，刀口之内外，手法之紧缓，靠旗之挥洒自如，步法之前后有准，身上之斜转翻挪，随家伙点而起落，拈刀柄一转，真如风扫秋叶，刀花之健匀，即小楼视之，亦当逊色，然而终不如小楼之精彩四溢，气宇慷慨从容也（尚大气磅礴，雄伟气度，则胜小楼；而杨宗师之俊逸沉穆，从暗然中透出饱满精神，《长坂坡》凛凛“神”威，《拜山》之剽悍自然，而今绝矣！）。步战平平过去，末场描写战马之疲，及上马之夭矫身段，可云奇技，入城后之传令，边唱边做，边念边耍，虽手足已不够尺寸，而身上之快，步法之细，脚下之健，后生视之实在愧恧，末念饱餐战饭，掩门，中气极足。下场之勇壮身段，昂然一个架势，纵真周遇吉，亦不过如斯，而武工之纯熟，腿一抬便至眉，手一俯便抚足，盛麟、盛春、毓堃、瑞安辈可以休矣，悲夫，慨夫！

十一月十二日，白天尚和玉之《定中原》，夜场《战滁州》，不佞因其此戏（姜维）乃代表作，与小楼作风迥异，故又往观之。（按：小楼此戏得姜维之智，而尚得其勇。）出头场加大钵起霸，亮靴底走足五步，台口一抖，两手成满弓状，相极雄武美观，继则随场面而举手投足，身上之有板有眼，小楼死后，只有求之和玉（他如迟月亭、许德义、范宝亭辈虽皆与鼓点相符合，火候亦臻至境，然好花已死，奈绿叶无知者何？），脸谱精勇之至，气度英爽异常，两腿开合，二臂直屈，剑之动，旗之摇，都使人起书卷之思，不必非静缪沉着如名伶矫揉造作之演老爷戏也，手法尤奇，而步法尤美。一场下后，再则会老大王，连让三枪，下马之身段敏捷，刀花之匀净自然，快而不忙，紧而不暴，念“再三逼追”，一股浩气，充沛全园，在场万目睽睽，当知余言不谬。

战蛮女极稳练，徐急有致，连战数场，招势不同，手之舞，足之蹈，咸能使人轩眉昂首，卸甲后益觉饱满，手足益可观，射空箭之水发与步法，错综得法，真伟观也。及兵败之拉马奔走，直如骑马如羸狗，摇鞭顿步，宕足推身，纵小楼之《别姬》折旗惊马，其神速飘逸胜之，其步法紧严，遒劲可爱，则过之也。然后三转身，左右扭，抬腿换步，赶前一错，转身翻起一鞭，连行数步，扬腿振臂，倏忽如风，真疑置身疆场矣。末场呕血，无小楼之精细动人，而身上手上，头顶以至足下，无处不吃力，然后随急场面走大圆场，一个十稳跺泥，迸然而惊四座，幕徐徐落，人亦作烟云散矣。(www.daowen.com)

呜呼！小楼死后，唯有和玉！犹忆四年前，尚在京哈尔飞演《拿高登》加《战滁州》，只上得六成座，及后演《铁笼山》，不满百人，而小楼晚年，亦有时不能叫座，真不平事也。其《拿高登》趟马之跺泥，手法之高下，对打之清楚狠劲，扔锁之身段手法，与《战滁州》之对刀亮相，身披重靠加狐尾，益以拳大黄绦击之身后，头加雉尾，打时旗如涧水，绦能拢荡起与身成直角，其力之大可知（彼时下把为曹玺彦徐达），而《捉白起》之凌空倒提加硬抢背，《四平山》之锤震乾坤，今恐已不能再露矣，沧桑易感，无怪愁人多于乐人也（尚在津中国加继先、长华、智侬等，所上之座亦不过百人前后）。

马德成已是老弱残兵，最近又在津大唱特唱，《骆马湖》《独木关》，“黄”迷可一聆焉，尤以《洗浮山》《铜网阵》《大名府》，实在看一次少一次，然而预期，恐亦落落寥寥无几知音也。同时报载李万春之徒姜铁麟挟姬饮酒，无所不为，而刘宗杨之兼蓄杨、马，李少春之大跑江湖，都非祥兆也。

第2卷第23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