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论教育 翁偶虹回忆录卷二十七:英秀堂的君子风

翁偶虹回忆录卷二十七:英秀堂的君子风

时间:2023-07-27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一九四九年十月一日,中华人民共和国在庄严的开国典礼中宣告成立,天安门前升起了五星红旗。北平仍名北京,定为新中国的首都。中国人民从此迎来了一个崭新的时代。剧团从一九四九年秋成立起,到一九五一年十月一日全体参加中国戏曲研究院止,经历了两年。那时富英还住在大外廊营的祖居“英秀堂”,面对这梨园汤武的谭派创始人谭鑫培先生的故居,我不觉肃然起敬。富英始终是侍立在侧,不敢就座。

翁偶虹回忆录卷二十七:英秀堂的君子风

一九四九年十月一日,中华人民共和国在庄严的开国典礼中宣告成立,天安门前升起了五星红旗。北平仍名北京,定为新中国的首都。中国人民从此迎来了一个崭新的时代。

我与李少春几度合作,在艺术交流中互相默契。通过排演《血泪城》,相知更深。少春的思想,始终是跟随着时代的脚步不断前进的。他从天津演罢归来,先不忙于在北京演出,而是用了个把月的工夫,把剧团改为集体所有制,并来征求我的意见,聘请我担任剧团专职编剧。我因与“校友剧团”有约在先,不能不就商于菊隐。而此时的“校友剧团”,许多矛盾交织一起,难于解决。少春敦促甚急,我只好与菊隐兄说明:暂为少春帮忙,几时“校友剧团”整顿就绪,我还是落叶归根。菊隐兄本来就非常钦佩李少春的艺术创造能力,他经过认真考虑,爽然地答应了我的请求,并祝愿我响应党的戏改政策,为少春编写几出有利于人民的戏。于是,在一九四九年秋天,我正式加入了李少春、袁世海的剧团,担任专职编剧。

这个剧团,最初仍沿用李少春的“起社”名称,以李少春、袁世海为主演,后来加入了叶盛章和黄玉华,于一九五〇年改名为“新中国实验京剧团”,实行民主集中制,以团结互助的精神,建立集体领导、明确分工、层层负责的组织机构。剧团力求贯彻毛泽东文艺思想,配合人民政府的戏曲改革工作,达到以“推陈出新”的、科学的、民族的新京剧而服务于人民大众为目的。团内设团务委员会、演出委员会、学习委员会和演员队。团员均为薪金制,以团员的艺术水平及文化水平民主按分评定。当时的团员,除李少春、袁世海、叶盛章主演外,有黄玉华、孙盛武、骆洪年、李世霖、娄振奎、阎世善、李元瑞、张盛利、张盛禄、苏富宪、韩洪奎、钮凤华、李益春、茹木春、叶德霖、霍德瑞、孙玉奎、王德元、李铁三、杨世海等。剧团从一九四九年秋成立起,到一九五一年十月一日全体参加中国戏曲研究院止,经历了两年。我在这两年之中,并没有做出什么出色的成绩,仅在编剧、导演两方面略有收获

首先是屏去了许多干扰,精力集中,除为本团写戏之外,在业余时间还写出了《窦尔墩》、《满江红》、《小鳌山》等剧。《窦尔墩》是描写窦尔墩青年时代学艺结婚的故事。这个剧本曾由上海杂志公司出版,外地许多演员都排演过。《满江红》是增益首尾的《打渔杀家》,更多地撷取《后水浒传》的素材,并保留了传统戏全部《庆顶珠》的精华部分。少春、世海、盛章本拟排演,因当时演《打渔杀家》者过多,尤其是谭富英剧团,演此戏亦已增加首尾,为了避免同业竞争,以致搁浅。《小鳌山》是我给谭富英编写的剧本,取材于《水浒》的“宋江夜看小鳌山,花荣大闹清风寨”。传统戏里,演宋江的“小出身”,只有《坐楼杀惜》和《浔阳楼》,这两出戏都描写了宋江怎样热情地支持起义英雄,并在强烈的矛盾中刻画了宋江的基本性格。但作为一个起义军首领的宋江,他的性格乃是多方面的。《小鳌山》的故事,就是表现宋江性格的另一方面:他主持正义,规劝王英,维护起义队伍的纯洁,同时也表现了他在军事上的才能。宋江夜看小鳌山,被恶吏刘知寨夫妇以恩作怨,陷身囹圄,两度被救,与花荣同归清风山。面对慕容知府派来的强敌霹雳火秦明,宋江运用智慧,迫使秦明夜走瓦砾场,投诚清风山,并说服镇三山黄信,同归水泊。在这个完整的故事中,从失败转向胜利,全系于宋江一人,不但展示了宋江的全面性格,还突出了宋江的军事才干。在一般的水浒戏中,几乎都是用写刘备的手法写宋江。宋江上得梁山,忠义堂的金交椅上有了一位智多星吴用做了军师,无形中,吴用就是诸葛亮的化身,而宋江即等于刘备的地位;运筹帷幄,决胜千里,只见吴用的智多星明,不再见宋江的及时雨沛。我认为历史上的刘备和宋江,并不是军事上的庸才,在小说和戏曲夸张的艺术手段下,突出诸葛亮和吴用,冲淡了刘备和宋江,原无不可,但是刘备和宋江的军事才能,还是应当放在肯定的地位。这是我为谭富英编写《小鳌山》的基本思想。因而这个剧本写得篇幅较长,主要人物除宋江外,还有花荣、秦明、王英、黄信、燕顺、刘高、刘妻等。

谭富英收到《小鳌山》剧本,通读之后,请我到他家里作了一次长谈。在万子和的陪同下,我来到谭家。那时富英还住在大外廊营的祖居“英秀堂”,面对这梨园汤武的谭派创始人谭鑫培先生的故居,我不觉肃然起敬。在前院,富英的父亲小培先生迎我到他的起坐间里。十余年前,我曾来拜访过他,蒙赠老谭先生的《翠屏山》剧照(与田桂凤、余玉琴、余大傻子合摄)和小培先生的《连营寨》剧照、富英的《定军山》剧照。往事依稀,重温旧话,畅叙良久。富英始终是侍立在侧,不敢就座。子和机警,觑个空隙便对小培说:“请翁先生里院坐,谈谈剧本吧。”小培哑然失笑地说:“瞧我,只顾抖搂那些陈谷子烂芝麻,忘了正事了!请翁先生和富英先谈,饭后,我们再接着聊。”

富英住里院正房,会客在东侧三间。室内布置简洁,不像尚小云的“芳信斋”那样珠辉玉朗,也不像程砚秋的“雅歌投壶弹棋说剑之轩”那样诗情画意,更不像余叔岩的“范秀轩”那样古朴堂皇,只是简单的两套沙发,圆桌长几,间列方椅。既无文玩点缀,亦无花木掩映。洁白的墙壁上挂满了历代帝王像和历代贤臣像,沙发的夹桌上面,摆着一部正在浏览的《三国演义》,后面有一个小木匣,匣上安放着一只极小的煤油炉子,炉子上放着一把西洋制造的小铜壶,前面有一把“饮场”用的小茶壶,两只杯子。在我们竟日之谈的过程中,我发现富英起坐在这间会客室内,对于墙上的图像和桌上的小炉小壶,似乎是不可须臾离的。我们交谈的开端,是在他恭敬地双手握着《小鳌山》剧本向我长揖致谢之后,由《水浒传》而谈到《东周列国志》和《三国演义》。他熟读过这三部小说,从小说里描写的人物,自然就引到墙壁上挂着的图像。他一一指给我看,从图像上又引到他所熟悉的这些人物的故事。如此回环引逗,使他谈笑风生。有人说谭富英沉默寡言,守口如瓶,其实他不但不是沉默寡言,而且还是很健谈的。但是谈不到五分钟,他必然要习惯地划着火柴去点燃那小煤油炉子,炖一炖炉上的小铜壶,只五六秒钟,他又捻灭炉子,把小铜壶里的热水,倾倒在小茶壶里,呷上一口,接着再谈。这似乎是规律性的:谈五分钟,划一根火柴,燃一次炉子,炖一回铜壶,续一遍水,呷一口茶。在我看来,那炉子上的小壶,未必通热,壶里的水,也未必炖滚,而他呷下的茶,似乎很满意而且很适口。这可能是习惯性的神经作用,解疑而已。(www.daowen.com)

差不多两个小时过去了,我们的谈话仍然围绕着“三国”、“列国”。我只好觑个机会,从列国里的管仲,谈到三国里的诸葛亮,又从三国里的诸葛亮,谈到水浒里的智多星,从智多星才引到宋江。他却从宋江谈到《乌龙院》,由《乌龙院》又谈起他学习这出戏的经过。我正想打断他的雅兴,转到《小鳌山》剧本上来,也好交流思想,却看他双手一拍,拿起剧本,峰回路转地说:“您这个材料想得好啊!我老早就想演一出宋江亲自用兵,表现他出奇制胜的戏!”他这两句话,不但驱散了我的焦躁情绪,而且暗暗佩服:不枉他熟读小说,他确能细致地了解人物,分析人物。看来,在塑造宋江这个人物的想法上,他与我已然默契了。编剧者最好能够与演员、导演有某些程度的默契,然后创作剧本,才能有共同的语言、统一的步伐,朝着成功的目标前进。富英之所以侈谈“三国”、“列国”而不急于谈《小鳌山》者,原来是他对于这个剧本已然十分满意了。他只有一个意见、一个顾虑。意见是:希望在宋江智赚秦明之前,加上一段“二黄导、碰、原”。我当时略假思索,觉得这并不是孤立地增加一个唱段,而是要更丰满地写出宋江在军事上的善于筹划,便爽然接受了。顾虑是:剧中人选,差可胜任者——杨盛春的花荣、慈少泉的刘高、陈永玲的刘妻、张世年的王英、刘庆义的燕顺——只有霹雳火秦明,位居豹尾,颇费踌躇。谈到这里,富英沉默地在室内踱来踱去,一会儿摇摇头,一会儿点点头,一会儿皱皱眉,一会儿又习惯地划火柴、燃炉子、炖水呷茶,两只眼睛始终是对着自己的鼻尖,凝眸低视,他的思想,高度地集中了!

突然,小培先生一路笑声,由万子和陪着走进屋来,打破了岑寂,第一句话是:“翁先生,我有饭局,不能陪您。我已然在两益轩定了菜,叫富英陪您多谈会儿……”不容我客套两句,他就紧接着问富英:“本子对路吗?”富英恭敬地回答:“回您话,本子太好了!我演来合适。”小培笑着向我点了点头,刚要说什么,富英却拉着万子和到一旁,低声地谈了起来,最后子和说道:“我紧着办,看来没问题。”富英笑了,三步两步地走到我的面前,他自觉低语而却是高声地说:“秦明有了!准压得住阵脚!”我正在莫名其妙,小培似问似答地说:“怎么?盛戎答应合作了?”富英、子和差不多同时地说道:“九成九了。天津归来,就可定局。”至此,我才明白,原来富英正酝酿着与裘盛戎合作,想请盛戎担任《小鳌山》里的秦明。

子和陪着小培先生去了。富英和我,在愉快的气氛中同进晚餐。一只小圆桌,摆满了两益轩的清真风味。屋子里进来五六个人,而就座的只有富英和我。原来谭氏家规,长辈用餐,晚辈都要环立伺候,小培就是这样地伺候谭鑫培,富英也是这样地伺候谭小培。此时,富英的儿辈都有戏上戏院去了,三房儿媳遵例地环侍左右,就是富英夫人也不能同桌进膳,照样地站在一旁,斟酒布菜。满桌珍馐,富英不动一箸,他只是一杯一杯地喝黄酒,我以白酒陪他。他面前放着一只凸凹变形的陈旧小铝锅,锅里是黄焖羊肉,他喝一口酒,夹一箸子羊肉,约略十分钟后,即命儿媳拿铝锅到厨下温一温,也只是短暂的一温,又端了上来,如此循环加温者七八次之多,这倒与他呷茶的习惯一样,神经性的解疑而已。

月余之后,谭富英、裘盛戎果然合作了,组成的剧团名为“太平剧团”。观众怀着热烈的希望,看他们那些功力悉敌、合乎理想的传统剧目的演出。每场必满,一时谈不到排练新剧。其间,我虽然与盛戎个别地谈过塑造秦明这个人物的问题,盛戎也出了些宝贵点子,点子之一,就是加唱,我都满足了他的要求,添写了新的唱段。只是由于新中国实验京剧团不时巡回演出,我在京的时期很少,《小鳌山》的排演,迄未实现。直到后来,由将相失和到将相再和,由将相一和到将相多和,谭、裘上演了我写的另一个路数的《将相和》,轰动北京之后,即受聘于上海天蟾舞台。上海盛况,尤甚北京,从此一演再演,蝉联不断。将近两年时光,谭、裘即以《将相和》为撒手锏,每演必满。营业上有了保证,《小鳌山》的排演便逐渐搁浅了。这个经验,恰与程砚秋演红了《锁麟囊》而搁浅了《瓮头春》的排演如出一辙。经验说明,为名演员编戏,演出失败,自然倒了胃口;而演出成功,往往也能导致某种副作用,尤其是在一剧大红特红的情况下,演员就像“饮至策勋,和乐且闲”一样,马放南山,刀枪入库,在一个时期内,不免影响了其他新剧的陆续排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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