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 田：刚才常先生提到井上靖先生的小说《敦煌》拍成电影一事。我听说“文化大革命”后，作为日本人，井上靖先生第一次访问敦煌时，曾跟先生一起交谈过。当时有没有记忆比较深刻的事情呢？

常书鸿：1979年6月我在孙平化同志的介绍下见到了井上靖先生及其夫人、清水正夫先生（松山芭蕾舞团团长、日本中国友好协会理事长）与夫人松山树子女士（同团副团长）。这是“文化大革命”后，敦煌首次向日本人开放。井上夫妇和清水夫妇认真地参观了敦煌，从敦煌的石窟到沙漠上的一草一木，他们都抱有浓厚的兴趣。

我作为主人陪同他们参观了玉门关。玉门关离敦煌有80公里左右，当时没有车道，所以车子一直是在戈壁沙漠上行驶的。车子摇晃得很厉害，后来井上靖开了个玩笑：“下次来时，头上可得多戴几顶帽子。”为此，大家都笑了。我们在长城脚下漫游，井上夫妇情绪总是特别好，谈笑风生，井上靖夫人则对沙漠植物的兴趣很大。

第二次见到井上先生是在1979年10月4日。我们从兰州出发，沿着古丝绸之路向敦煌进发。车子沿着河西走廊行驶，拍摄取名为“丝绸之路”的电视连续专集。这次，我对井上靖先生的印象特别深。

车子在戈壁沙漠上行驶时，井上先生一直在细致地观察周围的大自然景色，有时候会停下车拍摄。那时，他经常用随身携带的纸巾擦拭脸和头发，并用小梳子将头发梳得整整齐齐。

井上先生经常在小笔记本上记下诗或文章什么的。一次，我们在刮“布隆吉”龙卷风的地方，准备拍摄沙漠特有的龙卷风——“沙龙”。

我们与NHK（日本广播协会）的专题组、中国中央电视台的工作人员饿着肚子在那里等着拍摄龙卷风狂虐的场面。但是，从早上一直等到下午却一点儿风都没有。当时带的食物只有很少量的水果和橘子水，大家的肚子正叫得欢的时候，井上先生却像什么事也没发生一样，沉静地等待着，并在一边写着诗。风终于刮起来了，井上先生跟我一同登上土台的废墟，像古代人一样观看“沙龙”。这时候，在空阔的戈壁沙漠上仿佛有条龙在那里狂舞，龙卷风卷起沙土扬向天空。(www.daowen.com)

大家都十分高兴，摄影人员迅速用录像设备记录下了这宝贵的场面。井上先生马上将这壮观的景色用诗写到他的笔记本里。现在想起这些事情来，一切犹如昨天刚发生的一样。

池 田：我也同井上先生见过几次面。我们就日本传统的美、日中友好方面的问题，以及他的作品《苍狼》进行了愉快的对话。他诚实的人格令人难以忘怀。

我们曾持续一年保持书信往来。那是从我第三次访问贵国回国后（1975年4月）到第二年春天的事，其间发生了周恩来总理逝世的事。我写下自己的感受，井上先生怀念周恩来总理人格的文章更是令入感铭至深。“在礼仪端正、心地善良的世界里一颗巨大的星辰陨落了。”这句话我至今仍记忆犹新。

通过这种书信往来，我从井上先生那里学到了许多东西。其中之一是他在看到长江时发出的感慨，充分体现了他的文学理念。滔滔不绝的波浪流向大海，在那壮观的巨流的岸边，有几个妇女在洗瓮。井上先生看到这种场面后在他的文章里吐露了他当时的心情：“作为一名文学学子，我希望永远能在接触到民众的地方从事我的工作……我相信永恒、相信人、相信人创造的社会。就像中国妇女在洗瓮时洗红了她们的双手一样，我愿我写文章能写到自己的双手发红。”

他的这些思绪在其小说《敦煌》等作品中也有流露；在他写的有关敦煌和丝绸之路的纪行文学作品中，同样可以感受到这种情感。通过这些文章，我们更能深刻地理解井上先生的文学根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