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 田：在敦煌的绘画中，是不是有一些看起来像鲁奥的作品？

常书鸿：在敦煌壁画中，从北魏时期（386—534）的壁画上可以看到这些特征。北魏民族的性格兼有粗犷和细腻的双重特征，这种性格在北魏时代的敦煌绘画中得到了很好的反映。

这种性格反映在作品上，有的技法很大胆，有的绘制却非常精致。一开始描的时候很大胆，但作品完成时却又出奇的纤细。唐代的壁画中找不到这类作品。因此，可以说早期的壁画具有鲁奥绘画的风格。

到了日本，看到鲁奥的美术作品后，我的思想发生了巨大的变化。从事美术事业以来，我受到鲁奥的巨大影响。我认为他的画里有一种新的表现方法，是现代画中的新视点和表现点。西洋艺术在我们东方人看来有许多可以学习的东西。我对他的创造性思考有很大的兴趣。

池 田：鲁奥的作品在20世纪前半期的绘画世界，绽放出独特的光芒。他曾说：“实际上，美的东西总是隐藏着的，到现在为止一直是这样。必须坚韧不拔地去探求它、发现它，抱有至死方休的决心。从事这种事业的人或许总是苦恼，然而同时不也拥有深刻的、静谧的喜悦吗？”［《现代世界美术全集》（八），河出书房新社］他描绘出了人间丑恶的姿态及贫民区人们的生活，其作品在一般意义上说是不能称为美的，然而他却赤裸裸地用激烈的笔调画出了贫穷、不安和生存的苦难。

1948年，他的一幅作品的主题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当时，他已近八十高龄。3年前他的功绩在纽约近代美术馆举办的大型回顾展中得到广泛赞誉。但是，这幅作品画的是人在台上吊死的场面。在这幅作品上他写道：“人对人是狼。”在描绘出人们的丑恶、现实的各种不幸和贫穷的同时，他在深层世界里也着力表现出灵魂的高贵与静谧。(www.daowen.com)

他的画与敦煌壁画的相似之处在于大胆的表现手法，而且在精神世界中通过绘画来探求人性。鲁奥说：“我因绘画而感到非常幸福。我热爱绘画，因此，无论我生活在多么黑暗的世界里，我都会把一切忘掉。评论家因为我作品的主题是悲剧而不屑一顾，但是欢喜并不一定没有存在于作品的主题里。”（《现代世界美术全集》）

描绘悲剧的主题时，通过表现悲剧人物的苦恼，忘掉自己的苦恼而产生欢喜。他与在暗黑的洞窟中不顾生活贫苦从事敦煌艺术创作的人，大概在心境上是相通的。

鲁奥与这些无名画家们，无论在根本精神上有多少差异，在表现人的灵魂和因创造而感到欢喜方面都是一致的。

“人对人是狼”所描绘的现实世界和与此相对的平静的精神世界，它们之间相通的支点在于对永恒和美的探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