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 田:现在,我再向您提几个问题,我想日本的读者都在期待着这些问题的答案……首先,常先生没有进过美术专科学校,而是从工业学校的染织专科毕业的[2],这件事情对于您后来从事敦煌的壁画研究有没有帮助呢?
常书鸿:我喜欢丰富的色彩和富有装饰性的花卉,这些对于之后临摹敦煌壁画起了很大的作用。
我从小就喜欢绘画,想去美术学院,可是父亲却说:“不会有什么出息,别去上了!”并且他还劝我,为了国家,应该去做一个实业家,让我选择工科。没办法,我就进了浙江省立甲种工业学校(现为浙江大学)。但是,无论如何我对代数、几何等都提不起兴趣,幸好学校还有染织专科,所以我就选择了这一专业。往布料上染红色或绿色,我感觉到好像是开辟了一个新天地,这件事情对于我以后从事油画有很大的影响。
池 田:在学校时代的恩师中,给您印象最深的是哪一位先生?另外,常先生有没有特别值得回忆的好友呢?
常书鸿:我最尊敬的老师是在浙江省立甲种工业学校学习时期的一位老师。这位老师经常以“实业救国”来教育我们,因此,他总是给我们讲起学习先进技术的重要性。这些成了我救国思想的起点,也成为我为祖国努力学习的思想原动力。在朋友中,我记忆最深刻的是工业学校时代的同学沈西苓,他也喜欢美术,同我一样,进了染织专科。我常常与他一起到西湖去写生。我俩为了更快地提高自己的美术水平,加入了西湖画会。在那里,我们互相勉励,互相学习,还结识了许多知名的前辈画家。从工业学校毕业后,他东渡日本留学,还经常给我写信。在信中,他说我如果愿意到日本去留学的话,可以帮我联系,并劝我尽量到日本去。后来,我下决心去法国留学,就没去日本。他从日本回国以后,曾对我说过:“祖国正处于危难之中,绘画不能使民众觉醒。”随后,他就改行搞电影去了。
池 田:噢。
常书鸿:另一位是西湖画会中与我同岁的画友马施得。他是师范学校的老师,非常有礼貌,特别勤奋。他的家人都被军阀以莫须有的罪名逮捕了,只有他从后窗逃了出来。有一天,我在去西湖写生的路上,碰到了军队。当着众多的人,他们竟然处决了一名被逮捕的青年人。当我得知被杀的是马施得时,我内心受到了极大的刺激。我对这个军阀横行的腐败社会早就失去了信心,所以盼望着尽早到巴黎去。
池 田:您是哪一年去的巴黎?
常书鸿:1927年。在去的时候,我的旅费几乎全部被一个人骗去。我当时非常幼稚,一个同乡对我说:“我和中国驻巴黎的大使的父亲很熟,你的一切我全包啦!”我就完全听信了他的话,从旅费中拿出2000元给了他。然而,他把钱都花在了女人身上,只给我买了一张从上海到马赛的最低等舱的船票。这张票只需100元,在船的最低部位,很热,空气也十分污浊,我每天还要被迫做些洗盘子、剥土豆皮之类的活儿。
一个月后,船终于到了马赛,可是口袋里剩的钱,就只够吃一顿饭了。虽然我听别人说“到了大使馆就好办了,既有工作,又有钱”,可当我走到大使馆一打听,得知大使即将离任,不管此事,我简直束手无策了。我又去拜访了别的同乡,求人家给介绍了一份工作——在巴黎的中国料理店做杂役,总算保住了一日三餐。之后,我考试合格,就转为了公费留学生,到里昂的中法大学去学习。在那里,我每天一边学法语,一边在里昂国立美术专科学校学习绘画。(www.daowen.com)
常书鸿:池田先生,在您的少年时代,有没有您尊敬的老师呢?
池 田:小学时,有两位女老师和两位男老师教过我。他们教课都非常认真,令人难忘。特别是我刚才提到过的桧山先生,担任我们毕业班的班主任,我对他的印象特别深。
桧山先生非常爱护少年活泼的心以及他们各自不同的性格。我认为,他自然而然地就教会了我们做人应该遵守的一切。随着岁月的流逝,我对桧山先生的感激之情与日俱增。进行修学旅行的时候,我常常大方地请客,把零用钱都花光了。先生就提醒我说:“池田君,你的哥哥们都去当兵了,你至少应该给爸爸妈妈买些土特产回去啊!”说完,他还悄悄把我叫到别人看不见的地方,塞给我一些零用钱。
还有一位印象深刻的先生,就是在羽田的萩中国民学校读书时教我们的冈边克海先生。先生经常和学生们一起玩相扑,并总是毫不掩饰地全力与学生对阵。然而,他讲课非常生动,浅显易懂。先生总是让学生充分发挥自己的才能,再从中引导培养他们的个性和特质。冈边克海先生就是这样的老师。
常书鸿:在您青少年时代读的书中,给您印象最深的是些什么书呢?
池 田:首先是法国著名作家雨果的《悲惨世界》。我记得第一次读这本书大约是在十四五岁的时候,当时,我就深深地被主人公冉·阿让奇特的人生经历和作者雨果对于人的心灵内部逼真的洞察力所吸引,后来反复读了好几遍都爱不释手。书中有这样一段话:“人们的慧眼能看到人身上最多的光明和黑暗,而比这更深奥、更复杂、更神秘的无限世界,却无从追寻。比海洋浩瀚的是天空,比天空浩瀚的是人的心灵。”(平岛与志雄译)雨果揭示人们的内心世界,并由此探求美的光源,对此,我深有同感。
此外,印象很深的文学作品是惠特曼的诗集《草叶集》,我记得最初见到这本集子大约是在23岁的时候。当时,我经常带着感情去朗读这些诗篇,还把其中自己喜欢的几首背了下来。在晚上,一个人走夜路回家时,我常常是一边小声朗诵,一边往回走。
贵国的书,比如《三国志》《水浒传》《十八史略》等,我也曾忘我地读过。我的恩师户田先生,为了把我们青年人培养成才,经常通过小说和历史书籍传授给我们各种各样的知识,其中作为教材来使用的就有《三国志》一书。另外的教材有:亚历山大·大仲马的《基度山伯爵》、丹尼尔·笛福的《鲁滨孙漂流记》等。这些书各自都闪烁着不同的思想的光辉。
总之,年轻时多读一些好书是非常有益的,而这些书可以说是任何别的东西都不能取代的人生之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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