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 田:听说,常先生出生在风景如画的杭州。
常书鸿:是的。
池 田:杭州确实是个好地方,我曾经去过一次。
常书鸿:您是什么时候去的?
池 田:1974年,第一次来贵国访问时。当时,东京和北京之间还没有通航,我从香港绕道广州到达北京。在北京,我见到了当时的李先念副总理,还访问了北京大学,后来又到上海和西安进行访问。记得到达杭州是在一天深夜,第二天傍晚,按照日程安排,又回到了上海,真是匆匆忙忙。当时,中日友好协会的孙平化会长(那时为副秘书长)一直陪同我们。
常书鸿:我出生在风光明媚的西子湖畔,少年时代、青年时代,一直都是在这如画的地方度过的。
池 田:唐朝大诗人白乐天(白居易)曾称赞杭州的景致天下无双。苏东坡(北宋著名诗人)有一首非常有名的七言绝句歌颂西湖美景:“水光潋滟晴方好,山色空蒙雨亦奇。欲把西湖比西子,淡妆浓抹总相宜。”(《苏东坡诗集》,金冈照光译,角川书店出版)我们去的那天,正好下着雨,确如诗人所描绘的那样“雨亦奇”。我们游览了“三潭印月”(西湖十景之一),烟雨漾漾的西湖,的确别有一番韵味。下了游船,在花港公园稍稍避了一下雨,在这当儿,我与一位来自山东省的11岁小男孩交上了朋友。我发现,西湖不可思议地美化了少年的心灵。
常书鸿:在我家门的正前方有一条小河,还有一片荷花池。春天一到,就有许多小蝌蚪在池里穿梭漫游。不多久,小蝌蚪的尾巴消失了,变成了青蛙,在荷叶上跳来跳去,捕食小虫儿。
一到早晨,池畔聚集许许多多的小虾米,它们透明的躯体,即使在水中也能看得一清二楚,说不定偶尔还会有几只跳上岸来。每天清晨我都很早起来去捕虾米,每次都能装满一大脸盆,然后交给母亲。因为当时家里很穷,所以我们就用这些虾米做菜吃。
每年季节一到,荷叶就慢慢地从水中露出,像伞一样渐渐张大开来。不知不觉中,荷花就长得比荷叶还高,竞相开放,争奇斗艳,显得格外美丽。一到了那个时候,我们就去采莲蓬、吃莲子,每年都这样。当荷花盛开的时候,我常常被这种美丽所感动,总想把这动人的景色,用画描绘出来。
池 田:对、对,我在构思给先生的诗的时候[1],脑海中首先浮现的就是荷花:
西湖可赏莲,
碧波叶田田。
孤山红梅艳,
秋月竞争先。(www.daowen.com)
家境虽贫寒,
英才出少年。
不畏艺道险,
壮志凌云烟。
我好像明白了,常先生生在西湖,长在西湖,您的宏愿便是专志于美术事业。常先生,在西子湖畔的生活中,您印象最深的是什么?
常书鸿:印象最深的一件事情,发生在1924年。当时,我正在远处画雷峰塔(为巨大的7层砖造塔,“雷峰夕照”是西湖十景之一)。忽然,沙尘突起,漫天飞舞,很快,我就从一个船老大那儿听说,原来是雷峰塔倒了。值得庆幸的是,我年轻时见到过雷峰塔的雄姿,而且,还把我描绘雷峰塔的画儿精心保存了下来。所以,我始终认为,绘画是一项非常了不起的工作。之后,我选择了写实主义绘画流派,可以说受这件事情的影响很大。
池 田:在逝去的时间长河中,一块画布上,“永远的瞬间”会永放光芒。备经磨炼的画家们的心境所映射出来的刹那之美,超越数百年的岁月,给遥远国度的人们送去不朽的光芒。先生以描绘美丽的世界为目标,走上了艺术之路。据说当初您的第一位老师是您的叔叔。
常书鸿:您说得对。把我引上艺术之路的第一位老师是我的三叔。我三叔和四叔身体都有病,三叔曾从秋千上掉下来,身体致残;四叔小时候非常可爱,经常被大人举起来逗着玩,有一次不幸失手,被摔在地上,也成了残疾人。
特别是三叔,身体状况极为不佳,两腿弯曲得很厉害,几乎紧贴着胸口,右手也不能伸直。但是,他并没有因病而意志消沉,而是时时刻刻都在顽强地生活着。他只有一只手可以活动,可是经过长时间的锻炼,这只手终于能画画了。每到春节前后,他就画贺年卡上的画,比如,小孩跳绳、爆竹游戏、灯笼游戏等。有时,他事先画好草稿,然后让我们小孩子照着他的样子画,最后再让我们着色,制成贺年卡。画了一遍又一遍,“功夫不负有心人”,终于,我们画得越来越像了。叔叔身体不好,画画时极为困难,他好像认为我画得不错,所以答应要教我画画。当时,家里非常贫寒,为了帮助维持生计,我就开始给人画像。当时虽然也有照相馆,但是照一张至少要花四五十元钱,一般家庭是负担不起的。我在家门口写了一幅替人画像的广告,画一张能得二三十元钱,对家里帮助很大,而我的画也越来越好了。所以,说三叔是我学画的启蒙老师,毫不为过。
池 田:还应该说是您人生的老师。常书鸿先生,你们家是怎样的一种家风呢?听说,您祖父是满族军人,这家风至今还保留着吗?
常书鸿:我祖父是满族人,名字叫伊尔根觉罗。清朝时,从东北黑龙江来到杭州担任守备军,从此,就定居杭州了。在西湖边上有一个叫作“旗下营”的地方,清朝时迁来的满族人,大都集居在这里。我们的祖先从东北南下以后,一般都被人称为“满族”。小时候,祖母经常给我们讲起祖先们的故事,她告诉我,我们的祖先在战争中都是英勇善战的好汉。
每年,到了祭祀祖先的日子,母亲总是把头发高高地挽起来,并且穿上高高的木屐和旗袍(民族服装)。
辛亥革命时期爆发的“杀鞑子”(杀满族人)运动,对我们来说,是一次非常痛苦的经历。各种各样的消息交相传来,我和祖母一起逃出去,躲了起来。不过,街上倒是非常平静,家人也没有出什么事儿。因此,一直到1950年,我都没敢说自己是满族人。
我生来就具有一种不屈从于权力的倔强性格,这是从祖先那儿继承下来的秉性。我相信,祖母和母亲对我从小就进行了这样的教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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