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夷山,中国茶叶最具标志性原产地之一。风景中,山水皆有来历。
一年一度的采茶季,即将在第二天启动。犹如备战一场大赛,此时范辉的角色,正由一个茶人,变身为厨师。面对精心挑选的食材,他渴望能用一顿大餐,来缓解压力,让大家在茶季轻松上阵。
每一个茶人都明白,越是面对紧张,就越是需要松弛。
老父亲范长生,对于儿子的手艺充满着自信,却也暗含着一丝隐约的不安。
* 武夷岩茶
* 品茶
山水风格化的差异,构造出武夷岩茶庞杂的种类。早在1950年的统计数据中,武夷岩茶就有970多个茶类品种。岩茶是乌龙茶类中闽北地区的代表。三坑两涧,是武夷山神奇地貌中,顶级原产地的标准。
峰峦陡峭,光照短促。唯有这里的茶树,才有资格被称为“正岩茶”。至于周边的茶树,仅能被叫作“半岩茶”。
* 茶人上山采茶
* 大红袍采茶工
通往顶级原产地的山路崎岖,颠簸。原产地中丹霞地貌的土壤,掺杂着许多细小颗粒,越向高处走,岩粒就会越大。十几公里的山路,需要步行近两个小时。峭壁接踵间,仅仅只能容下一个人的脚步。
片片鲜叶得来不易。原产地中正岩茶的茶树,树高枝条长,人们需要爬到树上,攀下长长的枝条,方能够到树梢的鲜叶。每斤鲜叶采摘的报酬是三元钱。每个采茶工人一天采摘一百多斤鲜叶,这些鲜叶需要通过人力肩挑手提徒步十几公里才能运到山外,这对于武夷山茶农而言,是他们最平常不过的生活。
山涧里,人们从不吝惜自己的体力,这些来自于江西的女工,采茶季来,茶季结束后走,一如候鸟迁徙。或许她们一口也没有喝过,自己采摘下的这些名贵茶叶。但,茶是她们的生计。
采茶女工顾不得吃饭,从上山开始就不停地采,每个人都想多采一点。午饭都是在走路的时候,或下山采另一片山头的时候,走在路上边走边吃。时间,是如此的奢侈,甚至无法允许她们安心享用一顿简单的午饭。忙碌一整天,换得两三百元的报酬。人与茶的命运,冥冥中被安排着。
* 武夷岩茶制作视频
武夷正岩茶对整个工序的要求极高。范辉说:我们从山上的采青,就有要求了。我们嫩了不采,老了不采,下雨天不采,露水天不采,太阳太大不采,所以这“五不采”就是为了保障我们鲜叶的品质。采茶的工序从上山的那一刻就开始了,范辉需要从采摘的鲜叶中,对茶叶品质,凭直觉做出判断。
正宗的武夷正岩茶,采摘的时间最好是下午2∶00~5∶00。顶级原产地里,精确的采摘时间,在范辉看来,这是制作一流武夷岩茶最初的保障。
肉桂,武夷岩茶的当家代表之一。外观小巧,叶片呈椭圆形,叶缘齿密而尖。香气霸道高扬,对口腔呈现出刺激的撕裂感,带着桂皮的辛辣,回甘迅猛。这种属于武夷岩茶独特的口感,被称作“岩韵”,“韵”这个难以用语言描述的词语,是感观长期积累的直觉体现。
抽象的味觉,带来一种别样的口感。
肉桂的香,是花香里面含着桂皮香,好的武夷肉桂中也能做出乳香。武夷岩茶是有特殊地域范围的一款茶,它的核心产地其实就是武夷山风景区范围里面。
在武夷山,素有“醇不过水仙,香不过肉桂”的说法。作为武夷岩茶另一位当家,水仙,相较于肉桂,条索粗壮,呈现出油亮的蛙皮状,色青或乌褐。水仙的香气清幽韵长,沉稳内敛,入口滋味绵柔,水感顺滑。特有的花香悠长,茶汤透出粽叶味道,醇厚,回甘明显。
生活在原产地,并且了解工艺的人们,面对自己家乡的茶,他们的味觉神经的反应极其灵敏,在茶汤入口的瞬间就可以辨别出自己熟悉的风土。一如母亲做饭的味道,早已扎根脑海。
三坑两涧,忙碌的身影从未停歇。如同迷恋自然万物的灵性,古老的劳作方式,被原始地保留下来。
称重后的鲜叶,汇聚于挑茶工的肩头。男人的脚步,迅速且小心。狭窄的岩间小径,蕴含着武夷山人平凡而又特殊的生存之道。
采摘的鲜叶,运至茶厂自然发酵,茶香正被空气唤醒。
一担一担的鲜叶卸下了,而范辉的心却悬着,他很清楚,当鲜叶从茶树离开的那一刻起,制茶的发令枪,就已然打响。(www.daowen.com)
捉摸不定的时间中,一分一秒内,茶叶都有可能变幻表情,范辉需要立刻赶制。如山般的茶叶原料,其中顶级品质的“正岩茶”,必须由范辉亲手制作。其余的,则交给机器来完成。
手工制茶,这更像是一次人与茶之间,彼此性格的拿捏。微妙的关系,让传统技艺初次展露在试探的第一步中。
* 手工制茶
* 父子制茶
* 范辉制茶
* 父子品茶
利用光能与热能的晒青过程,被称作“萎凋”。面对这熟悉的一幕,范辉的思绪,总会回到许多年前的那个下午。范辉十八岁跟着父亲做茶,到现在十四年。刚开始学的时候,有一筒茶,用木炭将茶叶烧掉了,父亲过来一看,黑着脸一顿臭骂。父亲说,“萎凋都搞不清楚,你还做什么茶?”这令他印象非常深刻。
中国的传统中,子承父业,顺理成章。父亲曾经上的第一堂课,至今令范辉记忆犹新。严格坚守传统工艺,晒青布上,每平方米摊开一公斤鲜叶,厚薄均匀。面对萎凋,谨慎的范辉,一如昨日的少年。
水筛,直径一米左右,筛孔半厘米见方,如此设计是为了便于透气。萎凋的过程范辉亲自亲为,不敢有丝毫马虎。
鲜叶摊晾散热,失水均匀。酶的活化,加速着茶叶内物质,更多的化学反应。叶质柔软,青涩减退,香气初露。这是属于范辉的经验感知,依靠嗅觉,味觉以及神经系统,一起综合搭建而成。
下一步工序是摇青,在手工制茶人的手中,这项传统技艺正初露端倪。摇青是岩茶制作中,特有的精巧工序。茶叶聚积在圆筛正当中,制茶人手握筛沿有规律地摇动筛子,茶叶在空中摩擦,旋转,又落回到圆筛当中。茶人富于生机的双手,变奏出人与茶独有的节拍感。简单的动作,严苛的要求。叶与叶,边缘间撞击,绝不允许摩擦筛沿。这是范辉作为一个高手,对自己的要求。
范辉说,茶叶是有生命的,经过萎凋让它凋谢,称之为死去,而经过摇青却可以让凋谢的茶叶重新焕发生命。
摇动,发热促进变化。静置,散热抑制变化。动静结合,反复交替。
在范辉的眼里,这更像是在严苛擂台上自己和茶的一次直面对决。人与茶,命运跌宕,生与死,轮回交织。犹如武学中的功夫宝典,在变与不变之间心领神会。味觉风格,反复打磨,岩韵口感,不断激活。
在范辉的制茶生涯中,一路走来,变化的是年龄,而激动的心情从未改变。赤子之心的源头,是父亲曾经的言传身教。
滚筒杀青,25公斤的进量,茶叶每次翻滚,都撞击着范辉粗犷外表下,敏锐的神经。这是一场温度与速度的对话,技艺决胜的关键,让他不敢有任何差错。
此时机器中,碰撞的响声,正犹如上万片茶叶,同时为他鼓掌。鲜叶老嫩,揉骨捻茶,棱角高锐,搓叶成条,这是岩茶初步成型的第一阶段。茶叶与生俱来的敏感,也遵循着固有的生存法则,开始神奇蜕变。
范辉知道,在夜晚的另一处,还有一份父与子的挂念,和一场师徒间的远程考核。老将范长生,拥有着一个不凡的名号“花师傅”,那是属于武夷茶人的殊荣。因为人们喝了他的茶,泡泡花香,因此得名。骄傲名号的背后,是武夷茶岩骨花香的标准,更是对传统技艺的肯定。然而曾经的命运将如何被印记?不愿回首的往昔,正若隐若现,撕开端倪。制茶一生的老人,八年前的一次意外车祸,在留下身体瘫痪之外,更残酷地夺走了一个茶人对茶几乎全部的念想。做了一辈子的茶,突然间不让他做茶,他觉得很空虚,便收了很多徒弟,代替他的脚,带他去看茶做茶。
范辉做第一筒茶的时候,整个晚上都没有离开过筒间,一直看着茶青,生怕做坏。他心情激动,一点睡意都没有,寸步都不敢离开,也不想离开那几筒茶。不敢离开,更是不想离开,是人对茶的敬畏,更是茶对人的监督。
儿时的印象,如同根植记忆的定位系统,朴素且深刻。属于少年的稚嫩和拙气,从不触碰老将的眼神。“父亲召唤我成为徒弟,我追随父亲成为师父。”这是属于两代茶人之间的传承和默契。
炭焙,武夷岩茶最后的工序,范辉如临阵般的状态,一如铁锅下的火焰,在闷闷地燃烧。这是口感渴望再次被认可的一道岩茶,宛如师徒间,另一种形式的切磋,更是两代茶人对技艺理解,和跨越时光的一次较量。这是经验的掌控,温度将刺激出茶叶内多酚类化合物的反应。当焦糖般的颜色开始显现时,儿子给父亲的这份答卷,也伴着茶香,呼之欲出。
范辉制出的新茶总是第一时间带回家给父亲品尝。每次给父亲送茶时,如同等待自我表演之后的评价,笑容中掩藏着忐忑和不安。而茶叶踏实的口感,会让所有关于味觉的想象,变得充盈且具体。父亲的认可,带来一个年轻茶人,又一次的成长,而成长远比成功更为重要。
传承,本能地将口感,深植于人的味觉体验中。
原产地里的每一片茶叶,都在讲述着一段故事,故事里是武夷山的日月山水,风土人情,更是一代又一代茶人毕生追求,传统技艺的那份笃定和坚守。
免责声明:以上内容源自网络,版权归原作者所有,如有侵犯您的原创版权请告知,我们将尽快删除相关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