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袭传子亦难免于争,但其殃及之范围毕竟是有限的——争于宫,不及于朝;争于朝,不及于国;祸于内而乱不及于民。怕就怕乱臣、巨盗或悍胡与之争,其势必祸乱天下。故从这个意义上说,“天之道”,好过于“人之道”。(老子曰:“天之道,利而不害;圣人之道,为而不争。”)钱穆认为,历史中国的君主世袭既是不得已的曲全其事,又有它的“光明面”,他说:
中国传统政治,既主张选贤与能,为何不想出一种皇帝公选的制度来呢?这亦有它外在客观条件之限制。在贵族政治下,皇位容易公选,小国寡民城市国家的皇帝,也易公选。中国自秦以后,却是一个大一统的国家,社会上又没有特权贵族存在,散漫的一千几百个县行政单位,居民多数在农村,皇帝公选无法推行。有一个举国共戴长期世袭的元首,国家易趋安定。只求他不太作恶,利害两权,而容许一个世袭皇室之存在,这不能说是全由于皇帝方面之压力,也不能说是全由于人民方面之奴性。这尽可有一个较近光明的看法,较近情理的说法。
但中国古人亦未尝不知世袭皇室可能有坏处,皇室传统终必要更易,中国人向来便很少信有万世一统迹近神权的观念。远在《尚书》里早说:“天命不于常。”西周皇室卜世三十,卜年八百,即使这故事是由春秋时人所伪造,也可证明春秋时人也并不信有万世不绝的皇室传统。可见中国传统的皇室世袭,乃是一种权宜之计。只有秦始皇帝,始说一世二世乃至万世,这是他一时的兴奋心理,但已为后世国人所诟厉。因那时中国初次创出大一统政府,以前封建时代列国纷争的局面打破了,当时认为天下一家,从此将不再见兵革,世界永久和平,皇室传统自可万世不辍了。即在近代……相信民主政治的人,岂不也认为此后政治,将永远是政党选举不再有变动吗?以今例昔,又何必对古人多肆抨击呢?
中国广土众民,山区僻壤,交通不便。若求政府民选,徒滋纷扰分裂。抑且中国传统政府,选举考试,汉、唐一年一次,宋以后三年一次。政府人员,不断新陈代谢……政府成员,却都从民间来。又如租税法、兵役法等,凡涉民间事,政府皆有规制,非出皇帝宰相之私意。
政府中之皇位世袭,亦可以表示此一政府长时期的和平与安定。在中国历史上,固亦不断有专制皇帝出现,但不得谓中国传统政治即为一种专制政体。在长时期的和平安定中,人事不免腐化,政体不免懈弛,只要一次改朝易代,与民更始,在旧有政制上,略加整顿振作,仍可再来一次长时期的和平与安定。又皇帝养自深宫,在中国历史上,皇帝而英明杰出者甚少,多数都是平庸软弱,亦多青年童年皇帝。试问他们如何能专制得此一广土众民的大国?[36]
进而,唐君毅认为,在儒家制约下的君主世袭,不仅远非专制,而且还能发挥极好的正能量——促进高远的“致广大、垂悠久”的天下太平!即:(www.daowen.com)
社会之秩序维持,主要赖人民之安土守分,乡里之能自治,与文化道德意识之普遍。由是而中国社会,能异于西方之赖武力与警察以为统治,(辜鸿鸣英文春秋大义,又名中国文化精神,初言及此。)此实可谓为一种最能与社会相忘,任社会自由生长之政治。天高皇帝远,人民可与之毫无关系,则皇帝一方只为一天下一统之一象征,一方由皇帝之为至尊,亦可使吾人之精神中之一切权力意志与我慢,及吾人之超越精神,只能达于君位之理念即回转。而君之理念,即为具无限之涵盖性与仁爱之理念。故吾人之权力意志、超越精神,达于君而回转,亦所以使忠君者必然爱国,回头护念世间而涵盖之者也。
历代皇帝之世系相传,不以德而以血统者,则因血统纯由天定,而不由人定。则人于此得免于思虑之安排,亦所以绝纷争,而使社会易长治久安。在长治久安之中,有一由天然血统所定之万世一系之皇室,以为天下在时间空间上之一统之客观象征,人乃可更有一悠久无疆之太平之感。此盖为中国过去儒者承认有皇帝世袭之理由,皇帝在今日固不存在,中国将来亦不能有皇帝,今后中国之政治,亦当大异于往昔,然谓中国过去之政治全无价值,及中国数千年儒者皆甘作皇帝之奴隶,则悖于事实者也。[37]
传统中国的中央集权和文官制度,是一种超血缘与地缘、致太平与王道的“天下政治”。按照梁启超的说法,儒家政治是为全人类的长远利益谋福利的政治;西方及现代的排他性与冲突性的国族政治则是等而下之的,汤因比说,西方民主充满“黩武精神、部落意识”。
历史上的中国政治,乱世时倾向于专制与皇权,以应对危机;而治世则相反:它浸透于儒家的“仁政礼制、德治无为”之中。传统中国的治世是古今中西一切民主自由的原生土壤,今人却盲信另有“西天净土”!
西方及现代民主是政治文明的退化:Ⅰ.人性不陷溺于“原罪性恶、自我中心”,则不会有西方文明及民主!它岂能达到仁德性善、修身齐家?Ⅱ.不破坏其余世界与地球生态,则不会有西方文明及民主!它岂能达到内外协和、天人合一?Ⅲ.不倚靠海洋地缘、向外倾压,则不会有西方文明及民主!它岂能达到国有四维、自我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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