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莽改制失败而导致天下大乱,使儒家的“禅国让贤”的理想付诸东流。“举圣贤为新王”,谈何容易!广土众民,生态脆弱,多灾多难,外患频仍,往昔的文明易乱而难治,历史教训乃痛定思痛!所以,废朝君一事,万不可轻举妄动。王夫之说:“安于其位者习于其道,因而有世及之理,虽愚且暴,犹贤于草野之罔据者。”(《读通鉴论》卷一)这就是说,世袭之君再坏,也比乱世窃国者要好。宋儒张载亦曰:“以知人为难,故不轻去未彰之罪;以安民为难,故不轻变未厌之君。”(《正蒙作者篇第十》)
此须说明,如果中国的地理环境像欧洲那样容易“出海”,从而中国古人能够把生存竞争转向外部世界(牺牲异域和地球生态),那就能够建立共和立宪(战国七雄变为帝国主义列强,果真如此,就不会有秦始皇的统一)。不然的话,矛盾向心聚爆,须“定于一”,才能减少争神器而乱天下的概率。王国维认为古人认同君主世袭之用意,即在于“息争”,他说:
盖天下之大利莫如定,其大害莫如争。任天者定,任人者争。定之以天,事乃不生。故天子……之传世也……任天而不参以人,所以求定而息争也。古人非不知“官天下”(公天下)之名美于“家天下”,立贤之利过于立嫡,人才之用优于资格,而终不以此易彼者,盖惧夫名之可籍而争之易生,其弊将不可胜穷,而民将无时或息也。故衡利而取重,絜害而取轻,而定为立子立嫡之法,以利天下后世。[27]
关于儒家与皇权之妥协,从而形成一个“平衡机制”,美国汉学家费正清这样写道:(www.daowen.com)
自宋代起,可看得出有文官行政的综合系统和武官掌权的综合系统,在儒家政体内一前一后操持着国政。两者都是治国必需的。文官体系包括科举出身的人、受理学调教的文职大臣,还有培育这些人才的地方士大夫阶级。第二类是比较没学问的武人体系,包括皇帝、皇亲贵族、军队、禁军,再加上特别专属皇帝本人的太监群和安全情治单位(套用现代的说法)。
也许我们可以分辨两种权力结构功能上的分野。前文提过,皇帝独裁是与官僚政府互补所必需的。因为它是未例行化而自主的,变动改革和猝发的阻力都由此而来。它的作用本质上是不可预测的,经常是残酷无情的,而且隐含着灾祸。在有条有理的儒家秩序中,皇帝既在层峰发生作用,同时又代表极端形态的强烈失序。他称得上是大刽子手(the great executioner)。
几乎从一开始,中国政府就是这两种作用共同管辖的状态。内亚细亚部族勇士们持续不断的草原游牧黩武活动模式,助成了皇帝掌大权的功能。另一个功能则由中国的儒家文职行政官来完成。每一朝代开创时都是尚武的,待基业奠定了,用的官僚全是文人。两者的意识形态都符合其需要。诉诸暴力的开国之君相信“天命”,夺天下的阻力消失之时,便证明天命确实归属他。朝中为臣的这些读书人却鄙视诉诸暴力的人,因为用“武”即是欠缺“文”(修养)的表现。儒者之邦的主要迷思即是,君主堪为表率的端正行为证明他有德,有德便可吸聚子民得授天命。[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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