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不仅是一个文化、历史和艺术都极为丰富的美丽国度,而且是一个发明与创新的国度;如果没有她,世界历史就会是面目全非。中国已经贡献了创新思想,帮助形成全球科技。——《构建世界的古代中国的发明创造》(Ancient Chinese Inventions and Discoveries that Shaped the World)[43]
西方的近代科学对它自身来说,大抵是从零开始、百分之百吸收东方——主要是中国的。我们从英国哲学家怀海德(1861—1947年)的见解,来切入这个命题:
怀海德似乎知道前一点(西方从零开始),而不知道后一点(百分之百撷取东方)。在他那个时代(西方中心—帝国主义的时代),西方学者尚未开始全面反省科学的善与恶、古与今;到了20世纪后期就大不相同了——现代科技源于中国越来越成为西方学术界的共识,例如美国历史学家说:“……西欧从贫穷落后和默默无闻中崛起……拿来了中国的发明竭尽全力发展它们。”[44]
在怀海德看来,科学好像是“从天而降”,结束了人类社会的洪荒迤迤。(但他不知道,这是一种不正常的“突变”,而进入人类史与生命史的最后阶段)。进而,怀海德把科学的缘起,归因于人具有控制自然的本能(酷似本书所云:人作为智能生物的反克自然的本能——第二本能),这是他的独到之处;但他不知道,本能在什么条件下会产生科学,他尤其不知道,本能在西方不能原创科学,而在中国则能够首先开发和利用它。如前所述,原创科学必需“和谐文化、和合智慧”来化解本能的负面及其所决定的“发展悖论”。
另外,怀海德似有所悟:中国有如此智慧,具有平衡功能,它创造了最伟大的文明,却不包含科学。他茫然于“传统科学”,更不懂得它与近代科学,既是因果关系,又是“对立统一”:近代科学是“唯我独尊”,而传统科学则是依靠“惟道是从”。传统科学是近代科学的基础,后者是前者的“质变”。
怀海德的原话是(笔者插入点评):
如果我们宏观透视那几万年的全部的人类历史,新时代的出现往往是相当突然的。默默无闻的民族有时突然在事物的主流中出现;技术上的发现可以改变人类生活的境遇;原始的艺术可以很快地开出花朵。〔引者按:怀海德宁愿把“突然降临”的科学,归功于原始工艺,而忽略了东方文明〕。
……我们如果没有一种本能的信念,相信事物之中存在着一定的秩序,尤其是相信自然界中存在着秩序;那么,现代科学就不会存在。我用本能这个字眼是很审慎的。〔引者按:怀海德察觉到,科学源于人的控制自然的本能——第二本能;但他不知道科学的产生是有条件、有代价的,因而需要驾驭它的智慧——道的智慧——来首先开发之〕。
在某些伟大的文明中,科学事业所需要的奇特的心理均衡只是偶尔出现,而且产生的效果极微。例如,我们对中国的艺术、文学和人生哲学知道得愈多,就会愈加羡慕这个文化所达到的高度〔引者按:怀海德不知道,产生古代科技的必要条件,由驾驭它的智慧来保持各种“均衡”。怀海德犯了西方人的通病——把科学与文化及智慧割裂开来。这虽是近现代的事实,但在古代,科技产生于文化及智慧之中〕。
几千年来,中国不断出现聪明好学的人,毕生献身于学术研究。从文明的历史和影响的广泛看来,中国的文明是世界上自古以来最伟大的文明。中国人就个人的情况来说,从事研究的禀赋是无可置疑的,然而中国的科学毕竟是微不足道的〔引者按:这个“微不足道”恰是汇成近代科学的源泉,只有几千年的“量变”才有近现代的“质变”〕。[45]
尼尔·弗格森似乎能够回答,为什么会在西方这个世界的角落,诞生一个有史以来最强大的文明?即:
为什么从1500年左右开始,欧亚大陆西端的一些很小的政治单位,竟会主宰其余世界,包括精微复杂的东亚文明(中华圈)?由于某些原因,西欧在15世纪末开始发迹,那就是:它的语言是杂用拉丁(和很少的希腊语),它的宗教乃本于拿撒勒的犹太教义,它的知识是撷取东方的数学、天文学和技术。由此,诞生出一个“文明”,它不仅征服广大的东方帝国和臣服非洲、美洲和澳大利亚,而且把整个世界都置于西方的生活方式之中……[46]
这段引文提出了西方兴起的“三因素”:拉丁—希腊语、犹太—基督教、东方知识—技术。第三点是真实不虚,而前两点(语言和宗教)则都是随它而起的;因为在四大发明西传之前,西方的宗教、语言和社会都是原始性质的,其社会主体不用文字,都是文盲,操方言口语。
那么,为什么西方掌握了东方知识(科技)却变得无比强大呢?这应当归因于客观的地理环境。西方所掌握、而后所擅长的知识—技术(“西学”)都是双刃剑,极具负面性(属于人作为“智能生物”的反克自然的本能);因而,对其开发和应用都是有条件、有代价的。在15世纪被打通的“全球天下”之中,西方人所处的地理位置使得他们能够独一无二地利用“全球性生态”作为其平衡条件与牺牲代价;而别的“历史时空”——包括同时代的中国和中世纪的欧洲——都因为是囿于其内部的生态环境,所以不得不限制科技、甚或窒息之,以免自体毁灭。这就是说,在1492年之后的数百年中,唯有西方能够疯狂地开发科技,并用它来征服自然、征服世界。(到全球化到达一定高度的时候,其他民族也可以这样做,但又被西方所扼制或阻挠)。
总而言之,世界性的科学不论其善与恶,其源流在中国早已形成,近代西方只是顺水推舟、顺流而下。
在一代宗师熊十力看来,中国这般高卓文化岂能不孕育科技,岂能不涵容“创新机制”!古代中国打下了深厚的科学传统,从而打下了人类社会的科技根基。鉴于许多全盘西化的中国人都是妄自菲薄、数典忘祖,宁愿相信西洋文化先进,其科学源于希腊;熊十力顶着时代的狂潮,这样写道:
(常言)中国人只于精神界有……伟大成绩,却不务发展理智与知识;即:于大自然无有“知明处当”之要求,此则谬妄已甚……《大易》早有“智周万物、制器尚象、开物成务”之明训。指南针创于周公。远古之世,便有此伟大发明。墨子造木鸢。公输子以机械发明之巧,见称载籍。张平子(张衡)精天文、历算,尝造候风地动仪,可验地震。即震在远处,亦可测知其所在。……史称平子著有《灵宪算罔论》。盖网络天地而算之……惜后失传。然古代历算之精,平子凭藉者厚,亦于此可见……
今云科学,如天文、算术、音律、药物、医术(以上诸学,五帝之世已盛发明)、物理(周初制指南针……)、工程(秦时李冰之水利工程,至今称奇……)、机械(墨子制木鸢,为飞机之始。孟子称公输子之巧,惜其创作失传)、地理(邹衍之学,犹可略考)等等,皆百家之业也。今人皆谓:中国自古无科学知识,尊西人之先进,此亦自薄太过。
古代百家之科学思想虽已失传,而天文、数学之造诣不浅。指南针……非明于电磁者不能为……舟舵发明,当亦甚古……《易·系传》言“裁成万物”,又曰“开物成务”“备物致用”“立成器以为天下利”,此皆科学精神之表现……荀卿本之作《天论》(官天地,役万物)。
魏晋间文学披靡之余……名、数、礼典、音律、医术,精擅者亦众。工艺复极其巧。马钧造木人,能令跳丸、掷剑、缘絙倒立、出入自在。尝试作指南车,又造发石机,飞击敌城……又作翻车灌水……
清季迄民国……议国学之根本缺点:……曰无科学思想;西洋科学,源出希腊。及余年四十以后,始自悔其浅妄……数学为各科基本,伏羲画八卦,在鸿古时代。而汉人言,八卦与九章相表里……夫九章算术,造诣已深。而见于鸿古期。岂不奇哉……中国无科学思想之说,纯是妄自菲薄、毫无事实根据。尤奇者,《尚书·尧典》称帝尧之言曰:天工,人其代之(初民皆惊叹上天有创造万物之神功,不可思议。帝尧却谓吾人当发挥自己力量,来代上天……)此等高明圣智、伟大气魄,不谓为科学思想之导源,何可乎?[47]
我们再从世界历史的整体来看中国的科技成就及其深远影响。德国学者康拉特·赛茨写道:
在这四大发明的基础上,宋代的中国还为世界带来了一系列其他的重要技术发明,它们比欧洲的经济和技术发展至少早几百年。
其中成就中最大、持续最长的当属农业技术。早在公元前600年,中国人在播种时就实施特殊的沟种,它确实有助于农作物的生长。公元前400年,中国人就已经使用简单的播种机。在此基础上,中国人在公元前200年研发出了多管播种机。中国人在此方面的最大成就之一还有,铁犁以及精制的结构特殊的犁片(大约公元前600年,至少在公元前200年就有)。基于这些,以及其他方面的技术,中国的农业生产能力远远超过欧洲。
直到进入新时代时,欧洲农作物的收成与种子的比例还保持在4∶1时,而中国人早已经达到了10∶1。当欧洲人在十七八世纪学习了中国的农业技术后,欧洲农业才发生了巨大的飞跃。
中国人还培育出了不同种类的早熟农作物。公元11世纪初,宋朝的真宗皇帝赵恒从越南南部引进了早熟稻种,使得插秧到收获的时间从原来的150天缩短到100天,从而使稻子一年两熟成为可能。到15世纪时,中国人已经把稻子成熟的时间减少到60天;到19世纪初叶,这个时间近乎又缩短了一半……中国在12世纪时的水平,欧洲人在20世纪才达到。
中国在冶炼技术方面走得更快。早在公元前400年,中国人就能控制高炉中的所需温度,以便浇铸所需要的铁器。他们发明了一种控制铸铁易脆性的方法,用这种铸铁浇铸了数百万个犁头。而直到13世纪末,欧洲才出现值得一提的铸铁生产,落后中国近两千年。公元5世纪,中国人研发出炼钢技术,其内容在某种程度上与1864年西门子—马丁技术相当。宋代时的中国在1078年就已经生产出11.4万吨的生铁,这样的生产能力对于英国来说,最早也只是到了工业革命开始时,即18世纪末才达到。
在造船和定向仪方面,中国人显示出他们巨大的先进性。从宋代初期到明朝宣德皇帝在位的最后一次远洋航行(公元1433年),在这近500年中,中国一直是世界上最大的海上霸主。这位霸主并非很少把自己所拥有的优势用之于军事技术,并非像我们中有些人所断言的那样,中国人只是用火药造爆竹。其实不然,他们用火药造了一连串的火器,如能够用投石器抛向敌方的火药包、火弹,还有地雷、水雷、火箭、炮弹和火炮等。新型武器上常常还刻写着显示其奇妙功能的名字,譬如“穿心箭”“魔力溅毒火雷”“活霹雳”“水火龙”(一种二节式对付船只的火箭)。第一架真正的火药炮应该是在公元1250年投入使用的。炮弹里充填着石子和铁丸,当然是由“震天雷”发出,在落地爆炸时散射出置人于死地的碎铁片。相对于火药来说,欧洲人在接受大炮方面,花费的时间很短,可以说第一张有关火炮的设计图早在1327年就出现了。可是,不同于中国人的是,欧洲人马上投入全力去发展它。
欧洲把……优越感建立在自我感觉的基础上,觉得是它的发明才有了今日的现代世界。甚至在今天西方出版的一些著作中,许多作者仍然不知道,那些他们标榜为西方发明的许多东西,事实上是由中国人发明的。欧洲把它们拿了过来,而且恰恰是通过这种接受,才使得欧洲第一次真正获得动力,有可能从中世纪跃入新时代。今天,把这种相互关联的认知传播开来,当属英国生物化学家……李约瑟先生的功绩。[48]
【注释】
[1]Felipe Fernández-Armesto:1492:The Year Our World Began,London:Bloomsbury Publishing Plc,2009,p.212—213.
[2]国外汉学家眼中伟大宋朝:繁荣和创新的黄金时代来源:凤凰网历史作者:李蓉蓉2013年02月22日。
[3]China and Europe,1500—2000 and Beyond:What is Modern 2014,http://afe.easia.columbia.edu/chinawh/web/help/readings.html
[4]国外汉学家眼中伟大宋朝:繁荣和创新的黄金时代来源:凤凰网历史作者:李蓉蓉2013年02月22日。
[5]David Boaz:Toward Liberty:The Idea That Is Changing the World,Washington:Cato Institute,2002,p.6—7.
[6]A.Fomenko:History:Fiction or Science Chronology 1,p.29.
[7]“戡天役物”和“屈天伸民”,分别借喻于荀子《天论》和董仲舒《春秋繁露》。
[8]潘吉星、陈养正编译《李約瑟文集》,辽宁科学技术出版社,1986,第263页。
[9]牟宗三、罗义俊:《中国哲学的特质》,第158—164页。
[10]歌德说:“真理属于人类,谬误属于时代”(truth belongs to the human,the fallacy belongs to the era.)。(www.daowen.com)
[11]参见郭齐勇编《现代新儒学的根基》。郭教授在“编序”中这样诠释熊十力的“体用不二”的,即:“熊氏之‘即用显体’‘体用不二’之论……克服了西洋、印度哲学视本体超脱于现象界之上或隐于现象界之背后的迷谬,纠正了多重本体或体用割裂的毛病。熊十力以《易》《庸》形上学的模型……”“本体……就在生生化化的事物之中。”“熊先生之‘本体’的最基本含义是‘肇万化而成万事’。也就是说,本体之所以能成为宇宙本体,首先在于它是一个‘创生实体’……具有‘刚健’‘生化’孕育并鼓动万物的特性。本体就在一切物之中,一切物都是本体的体现。本体显为无穷无尽的大用……”“在熊氏看来,自然物质本体论或绝对精神本体论及其对宇宙……的解释,都不过是‘戏论’而已。”
[12]参见郭齐勇:《现代新儒学的根基》,第3页。熊十力在《新唯识论》“明宗章”中写道:“……性智与量智?性智者,即是真的自己觉悟……即谓本体……量智,是思量和推度,或明辨事物之理则,及于所行所历,简择得失等等……亦名理智。此智,原是性智的发用……以追逐境物,极虚妄分别之能事,外驰而不反,是则谓之量智。”笔者的理解是:性智的功能是总体把握与平衡,它既是量智的元基与温床,又对其驾驭和监护。量智是性智之“用”(科技、知识),它具有分离、膨胀和滥用的倾向;然而,量智与性智过度分裂,那就是福兮祸伏,非常危险。
[13]郭齐勇:《现代新儒学的根基》,第292页。
[14]John Desmond Bernal:The social function of science,London:George Routledge,1944,p.209.
[15]John M.Hobson:The Eastern Origins of Western Civilisation,p.60—61.
[16]John M.Hobson:The Eastern Origins of Western Civilisation,p.60—61.
[17]Dr.Rohan H.Wickramasinghe:China and the European Renaissance March 25,2014,http://www.island.lk/index.phppage_cat=article-details&page=article-details&code_title=100446
[18]Alfred O.Aldridge:The Dragon and the Eagle,Wayne State University Press,1993,p.82.
[19]《利玛窦中国札记》,何高济等译,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1年,第15页。
[20]伏尔泰:《风俗论》第1卷,商务印书馆,1995年,第35页。
[21]汤因比:《历史研究》,第120页。
[22]Joseph Needham:Science and Civilisation in China:Volume 7,The Social Background,Part 2,General Conclusions and Reflections,p.20.
[23]Donald Hughes:The Face of the Earth:Environment and World History,M.E.Sharpe,2000,p.6.
[24]Alfred W.Crosby:Ecological Imperialism:The Biological Expansion of Europe,900—1900,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2004,p.XVIII.
[25]何兆武、柳卸林:《中国印象》上册,第85页。
[26]S.Takacs:The Modern World:Civilizations of Africa,Civilizations of Europe,Routledge,2015,p.278.
[27]The Rotarian-9,1992-Page 9
[28][德]尼采:《悲剧的诞生》,周国平译,北岳文艺出版社,2004年,第28节。
[29]Ricardo Duchesne:The Uniqueness of Western Civilization,Leiden:Brill,2012,p.179.
[30]《展望二十一世纪——汤因比与池田大作对话录》,第288—295页。
[31]汤因比:《历史研究》,第326页。
[32]程万军新浪博客:《蒙古帝国崛起的“神秘外因”》。
[33]汤因比:《历史研究》,第36页。
[34]加文·孟席斯的书名“1434:……中国点燃意大利文艺复兴之火?”
[35]汤因比:《历史研究》,第394页。
[36]《展望二十一世纪——汤因比与池田大作对话录》,第327页。
[37]John E.Wills,Jr:China and Maritime Europe,1500—1800,p.170—171.
[38]Bertrand Russell:The Problem of China,p.186.
[39]钱穆:《现代中国学术论衡》,台湾东大图书,1991年,第63页。
[40]钱穆:《现代中国学术论衡》,第46页。
[41]China,Keith M.Buchanan,Charles Patrick Fitzgerald,Colin A.Ronan Crown Publishers,1981,p.482.
[42]Paul Barolsky:The Faun in the Garden,Pennsylvania State University Press,1994,p.111.
[43]World Mysteries,October 12,2012.
[44]斯塔夫里阿诺斯:《全球通史》,上册,第297页。
[45]Alfred North Whitehead:Science and the Modern World,p.1—6.
[46]Niall Ferguson:Civilization:The West and the Rest,Penguin UK,2011,xv and p.4—5.
[47]郭齐勇:《现代新儒学的根基》,第310—311、339、353、382和387页。
[48]康拉特·赛茨:《中国:一个世界强国的复兴》,搜狐读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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