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子云：“国有沃野之饶而民不足于食者，机械不备也。”（《盐铁论·本议》）

制造简单的机械（例如杠杆、轮轴、滑轮、斜面、楔、螺旋），在今天是轻而易举、不在话下；但在1500年之前，即在“中西汇通”和“地理大发现”之前，则绝非易事，以致绝大多数的民族——特别是欧洲——都无缘于此。你信不信？

例如，陶考奇教授说：“在500—1500年间，欧洲人所使用的工具都是原始的，锹和铲都是木制的。”^[26]再如，像前文所说的，中世纪欧洲的运输工具都没有轮子。《扶轮社杂志》称：中世纪欧洲是“原始工具、极不卫生和普遍的文盲”（primitive tools，minimum hygiene and widespread illiteracy）。^[27]

在近代之前，人们制造机械之难，不在其本身之“构造复杂”（我们往往过于轻视祖先，其实古人比今人要聪明得多）；而是在于要想方设法处理“机械的负面”。这最应该是“厚古薄今”了，也是考验我们现代人的智商！

如何处理机械的负面？这个负面首先是因为机械会变乱环境、损害生态家园。例如开矿会引起水土流失和天灾人祸。正如《太平经》云（白话翻译）：

上天赐养物类的性命，大地滋育生灵的形体。而世人却不知反哺报恩，反而暗害衣食父母，真是罪大恶极！他们大兴土木，开矿打井，凿地破壳，深掘至黄泉。地母备受折磨，极度忧伤，痛恨其子，无法言语。而世人却认为大地无知，并不收敛，反要弑母。可大地的悲情却上感天父，而降灾人间，地母也无力再养万物了——四海困竆，天禄永终！

在近现代，人们可以驰骋于偌大的地球生物圈之中；由此，文明——首先是西方——肆意吞食地球精华和排泄污毒，不必考虑其负面。但在往古，由于环境相对封闭，人与自然是直接的生命攸关，先民必须“就地解决”各种矛盾，以减少“自我否定、自取灭亡”的概率。古人若像近现代这样的“改造自然”，那便是径直地自毁家园；因为今天是“世界联通、全球循环”，古代却没有“生态缓冲、回旋余地”（自然的“反弹”是直接否定生存）。唐诗云：

造化安能保，山川凿欲翻。

精华销地底，珠玉聚侯门。

始作骄奢本，终为祸乱根。

亡家与亡国，云此更何言。

（齐己：寓言）(www.daowen.com)

那么，除了环境问题，古人利用机械还有什么负面呢？我们知道，机械或科技的发明与发展，会自然而然地带来武器与战争的升级——加剧人与人的冲突。在此情况下，除非像近现代西方那样总是对外征服、对外称霸，否则势必直接祸害自身。尤其是，在地理上基于江河平原的农耕华夏，她所面对的，是极多动荡的荒漠与瀚海——遍天下的祸因乱源倾泻而来！在此情况下，如果过于依赖技术与兵器升级来克服外患，即使成功，那也是凶多吉少——除非中国征服全球，否则外部世界的任何矛盾与武器（中国技术的传播使它们不断升级或改进），都会顺着“地势内倾”与“生态落差”（中土物产丰富），而向心聚爆于中原；武器与战争越是升级，就也是祸害自身。《易经》云：“伤于外者必反于家。”《道德经》云：“不以兵强天下，其事好还（反受其害）。”

孟郊《吊国殇》

徒言人最灵，白骨乱纵横。

如何当春死，不及群草生。

尧舜宰乾坤，器农不器兵。

秦汉盗山岳，铸杀不铸耕。

天地莫生金，生金人竞争。

“金属革命”和铁器普及的“负面”都是极危险的：对内加剧了诸侯混战和历朝动乱，对外在“物器”的方面奠基了征服世界的“草原暴力”和“海洋暴力”。——中华文明每前进一步，其面对的忧患都会倍增；因为文明启动了世界，却又不能很快地把所有的“社会妄动”都纳入和谐与太平的轨道。

在历史上，善于发明创造的中华民族陷于“进步的进退维谷”。它必须承受发明创造所致的“贻害无穷”，必须尽量提前消除机械与科技的负面（双刃剑），以免天人冲突、社会失序、而整体走向反面。正如尼采所说：

凡人类所能享有的尽善尽美之物，必通过一种亵渎而后才能到手，并且从此一再要自食其果，受冒犯的上天必降下的苦难和忧患的洪水，侵袭高贵的努力向上的人类世代。^[2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