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论教育 消费社会中的秩序:揭示疲劳问题

消费社会中的秩序:揭示疲劳问题

时间:2023-07-26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如果说物质的广泛匮乏在过去造成了全球性的饥饿问题的话,那么物质的广泛丰盛将会造成的另一个关键问题,鲍德里亚认为在于“疲劳”。

消费社会中的秩序:揭示疲劳问题

如果说物质的广泛匮乏在过去造成了全球性的饥饿问题的话,那么物质的广泛丰盛将会造成的另一个关键问题,鲍德里亚认为在于“疲劳”(Fatigue,也可以译作“厌倦”)。他写道:“无法控制的传染性疲劳,和我们谈过的无法控制的暴力一样,都是独属于丰盛社会的现象,已经超越了饥饿和传染性的匮乏,后者仍然是那些前工业社会的主要问题。疲劳,作为后工业社会的集体症候,因此代表着一种深刻的反常(anomalies)、一种舒适的‘机能障碍’。”

上文我们说过,丰盛引发的暴力是“无目标的”(更确切地说是“非经济的”),而由丰盛引发的疲劳同样具有类似的特点,即它不同于经济计算中由于劳动造成的肉体和精神方面的劳累,是一种社会现象而不是一种个人问题。若是单纯以经济的角度来看待这种疲劳的话,它将是毫无理由、完全不可理喻的,类似于:哪怕一个人每天丰衣足食,生活起居皆由他人帮忙打理,既没有受到任何来自外界的伤害,也不需要进行任何的体力和脑力意义上的劳动,但他在这种“天堂般的富裕生活”中偏偏就表现出了对生活的悲观、不满和厌烦。欲望的双重性决定了丰盛是需要被忍受的事实。然而,当今的大众文化将这一现象草率地解释为“抑郁”“精神消耗”,这相当于把这种疲劳单纯地归因于个别个体身上发生的病变,巧妙地回避了其作为普遍社会现象(个体与集体之间的失衡)的重要性质。

鲍德里亚说:“这种疲劳意味着这个自以为且自视为总是朝着取消努力、朝着解决紧张、朝着更多简单和自主而持续前进的社会,事实上是一个充满了紧张、应激、兴奋的社会,其中对满足的全面总结暴露出一个越来越大的赤字,个体与集体的平衡正随着用以实现它的技术条件的增加而越来越遭到损害。”从技术层面上看,社会都是朝着减少紧张和劳动的方向发展的,如越来越便利的交通工具、逐渐简化的远程交流手段、自动化带来的大量生产等。这些由工业化造成的便利与丰盛的堆积,除需要消耗财富去获取外,更关键的在于应用或享受它们时、消费它们时(此处取消费一词的本意,即耗费)造成的精力消耗几乎等于,甚至是超过了它们出现之前(“解放”的感觉仅存在于技术进步和丰盛堆积的过程中,即从匮乏走向丰盛的过程中)。例如某村改良了土豆种植技术,土豆实现了超大幅增产,一开始村民们都很高兴,但很快就发现了问题:过去大家为土豆产量不足感到困扰(匮乏),而如今土豆滞销问题带来的烦恼、开拓销路时需要付出的劳动、自家的餐桌逐渐被卖不出去的土豆占领(丰盛),这一系列由过量生产带来的困扰丝毫不亚于产量不足造成的困扰。简单地说:一个人吃不下饭并非因为他得了厌食症(大众文化的“抑郁”解释),而是因为他已经被要求吃下了太多的东西,对于“将过量的丰盛耗费掉”这种变相的“劳动”,消费者们集体性地感到了疲劳、抗拒和厌烦。

正如上文中所举的例子一样,小孩会对那些阻止自己吃饱后出门玩耍的餐后零食感到厌烦,但不会对吃饱这件事本身(恰当的满足)感到厌烦。严格来说,那种会使个体陷入疲劳的丰盛、需要被刻意消耗掉的超量满足、物质的积压事实上是一种相对失调的状态(这是需要再次强调的,丰盛所指的始终是物质与财富的过量生产,丰盛秩序则是生产出这种过度积压的技术模式和官僚制度),而现实的不平等加剧了这种失调。萧条的状态决定了积压在仓库里卖不掉的土豆没有被低价分给每一个家庭供他们消耗,而是以一种更简单的方式被处理掉,比如成堆地扔进火堆进行销毁。鲍德里亚解释说:“不平等的社会失调,再加上需求与期望之间的内在失调,使得这个社会变成了一个越来越分崩离析的社会、一个‘不适’的社会。疲劳因而可以被解释为当代人对这种生存环境消极拒绝的应答。应该清楚地看到,这种‘消极拒绝’实际上是一种潜在的暴力,另一种应答形式则是积极的、公开的暴力。”绝食抗议与暴力示威尽管在形式上不同,但所传达的抵抗观念是相同的。对早已失去平衡的丰盛的消耗已经成了一种令人厌恶的“劳动”,而对它的抗拒将以消极/积极、被动/主动的方式展开,对应到具体的行为中便是对消费的刻意拒绝(疲劳)和对财富的主动破坏(暴力)。“后工业社会中公民的疲劳与工厂工人的罢工、学生的‘厌学’之间相距并不遥远。这些都是一种针对丰盛的、消极的、被动的抵制方式,就像人们所说的‘向内生长的趾甲’一样,向血肉内生长。”鲍德里亚补充道。

因此,如果将丰盛社会中消费者展现出了疲劳、“低欲望”、对什么商品都不感兴趣的状态解释为一种需要进行治疗的病理性“抑郁”,那简直就等于在说“工人们罢工是因为他们天性懒惰、喜欢消极怠工,需要对此进行治疗”。广泛的疲劳与神经损伤造成的抑郁没有一点瓜葛,它更接近一种对丰盛社会填鸭式积压和失调的潜在不满、一种无意识的反抗。因而我们可以顺理成章地发现,这种反抗的背后非但没有那种与外部社会超积极性针锋相对的死亡冲动、那种趋于自我毁灭的消极性,反倒充满了基于积极欲望的自我维护。说到底,疲劳不过是一种极度符合理性的、面对供给过剩时的反应:人在吃饱了之后大喊“不要再给我塞吃的了!我已经吃不下了!”,这无疑是为了自身现实的肠胃健康而做的积极考虑,相反,无底线的暴饮暴食、无限的信用消费是一种自我毁灭的行为。鲍德里亚写道:“真正自我毁灭的消极性恰恰就是对系统快乐的妥协,它表现在那些完美地适应了持续消费活动的人身上。疲劳的功能在于以各种形式进行‘减速’,是避免真正‘失速’的唯一出路。且正因为它是一种潜在的积极性,所以它能突然转变为公开的、主动的反抗。”(www.daowen.com)

故此我们可以认为,尽管疲劳和嬉皮士都是反对丰盛社会的“暴力”,二者具有相同的抵抗对象,然而驱动它们的东西却在形式上展现出了完全相反的性质。嬉皮士们通过毒品和性放纵传达了十足的自我毁灭、消极性与一种近乎无理由的对现实和丰盛社会的逃离与厌恶,它与疲劳这种为了自身现实利益的存续而对丰盛做出的拒绝是截然相反的。尽管嬉皮士们最初也有反对战争、主张爱与和平的积极性口号,但这个始于毒品和致幻剂的“高烈度”运动(一般认为,在越战和核危机造成的焦躁社会环境中,美国作家肯·凯西对LSD等迷幻药物的发掘所掀起的致幻风潮开启了嬉皮士运动),最终也只有吸食毒品等自我毁灭的形式保留了下来。因此可以看到,在对丰盛和失调进行反对的过程中,形式上的积极与消极、主动与被动、公开与私密、暴力与非暴力很多时候是可以互相转化的(且经常表现出矫枉过正的形态)。例如为了抵抗匮乏的失调,那些受积极目标驱使的、渴望正当权益和利益的罢工活动若是以一种无目标、无纲领的方式持续性地展开,便很可能演变成一场消极欲望所主导的、纯粹以破坏财产为目的的暴力狂欢(马克思用“流氓无产者”一词来形容这些危险分子)。同理,对食物过量积压、过量消费、分配不均的抵制,对丰盛失调的抵抗也很可能会演变成自杀式的绝食抗议。

这种相互转化的特性令鲍德里亚最终归纳出了我们讨论疲劳的意义,他写道:“失眠、偏头痛、头痛、病理肥胖与厌食、迟钝与强制性的过度活跃,这些在形式上不同甚至对立的症候,事实上可以相互替代,躯体的‘转变’总是伴随着这一切症候的潜在‘可调换性’,甚至受到这种‘可调换性’的规定。然而,关键在于这种抑郁性的逻辑呼应着消费逻辑本身,即一种与物品客观功能再无联系的需求和满足,根据一种本质上的不满足而相互承接、相互替代。”

面对丰盛的疲劳所揭示的“互相代换”的逻辑,与消费体系下不满足任何实际需求的符号与符号、流行与流行、时尚与时尚之间的互相代换,二者在逻辑上是相同的。在鲍德里亚看来,时尚并无本质意义上的美丑之分,而那些希望对丰盛做出抵抗的行为,严格来说也很难区别出绝对意义上的积极满足与消极自毁(从欲望的角度来说,消费拒绝与吸食致幻剂,二者所期望达成的“抵抗”是相同的)。后工业社会的运行程式便在于将欲望进行双重意义的分解并使它们相互轮换:积极与消极、享受与疲劳、欢乐与抑郁等状态的相互替代、持续共存,以一种难以掌控的客观形势运行着,而消费体系能够控制的仅限于积极与满足的那部分,鲍德里亚说:“欲望的所有肯定性(positivity)过渡到了需求和满足的链条之中,其中它根据一个受到指引的合目的性而分解。欲望的所有否定性(negativity)则过渡到了无法控制的躯体化或暴力表现中。这样便廓清了整个程式的深刻统一性:其他任何假设都无法考虑到这众多混杂的现象(丰盛与暴力、快乐与抑郁),这些现象一起构成了消费社会的特征,我们感觉到它们必然是互相联系在一起的,然而其中的逻辑从传统人类学的角度看来将是无法解释的。”

对于那些无法被满足(进而无法进行控制)的抵抗欲望,消费体系的做法是将其塑造成一种能够被满足的“需求”(抵抗的模拟物),对于主动的暴力和被动的疲劳都是如此。如果说暴力的模拟物具体来说是枪战片、恐怖小说、战争新闻和暴力题材的电子游戏的话,那么疲劳的具体模拟物便是“社交恐惧症”、神经衰弱、“低欲望”、情感受挫、“抑郁症”(不同于神经损伤造成的病理性抑郁)、“精神亚健康”、假期后综合征、“断舍离”等各种各样能让个体在符号构建的虚拟空间中认为自己远离了超积极的丰盛及制造出这种丰盛的丰盛秩序的符号,其同样具有符号所具有的有关区分的全套社会功能,同时情感咨询和心理咨询的市场价值正以追赶动作电影市场价值的速度逐日攀升。对于这种“被消费了的”疲劳,鲍德里亚最终总结道:“正如暴力可以重新成为施加驯服的工具,为了歌颂安全,疲劳同样也可以成为区分的一种文化特征。所以疲劳和满足的一切意识都在优先受过教育和享有特权的人身上发挥作用(但这种文化‘托词’向下层阶级的流动十分迅速)。在那个阶段,疲劳毫不反常,而我们刚刚讨论过的有关本来意义上疲劳的一切,对于这种‘必要的’疲劳来说毫无价值:它是‘被消费的’疲劳,并归属于交换或名誉地位的社会仪式之中。”因此,从符号的角度看来,“社交障碍者”相互抱团组成了“圈子”,这种在词义上便是自相矛盾的情况在现实中是有可能发生的,他们身上从来没有发生任何的社交障碍(甚至这一概念本身的合理性是值得怀疑的),而不过是聚在一起进行无害的疲劳消费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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