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本节的最后一部分,鲍德里亚对“兼容性”进行了进一步讨论。符号兼容系统的建立需要一定的先决条件,不过其逻辑并不复杂,“先解放,后控制”的核心逻辑,与第三章第二节中有关性解放运动与女性身体消费的部分几乎完全一致,只不过鲍德里亚在本部分的论述将“礼节”作为逻辑的载体。他写道:“关系要被生产和消费,就应该和物质财富一样、和生产力一样,按照统一逻辑被‘解放’‘获得自由’。也就是说,它应该从传统社会约定俗成的礼仪中摆脱出来。这意味着礼节的终结,它们与普遍化功能关系之间是不兼容的。礼节坍塌了,关系并不会因此变得自发。它会落到工业生产和时尚的手中。这意味着对自发性的约束,工业资本会专横地修改所有的符号。”那些被现代观念视为“虚伪”“束缚”和“腐败”的传统礼节,像禁止女性暴露身体的传统观念一样被一系列自由化和现代化进程打倒了。然而人际关系的领域并没有因为传统的倒下而被理想中自发的真诚和宽容填满,而是迅速地被一种名为真诚和公平的模拟物(符号)填满了。如同性感取代了保守成为对女性的新要求,从种植园中被解放出来的黑奴走进了工厂一样。
站在传统对立面的现代观念所倡导的现代人际关系更强调在人际交往中保持真诚与宽容,于是在传统崩溃的过程中,消费体系见缝插针地创造了一套独属于消费社会的新礼节(在这种新礼节中成长起来的人,对传统礼节与脱离礼节的真诚都表现出了不适应与不信任)。然而这种新礼节中所表现出的“真诚”与“宽容”并不能证明社会出现了任何的进步:一种行为在传统社会中会受到惩罚,而在现代社会中则会被容忍,这能代表现代社会更加宽容、更加进步了吗?对女性在公开场合穿着更暴露的衣服这件事予以宽容,却对女性平等工作权一事严加限制,那么这不过是换了种形式的奴役,只是“性感”这个符号被消费社会的新礼节兼容了。鲍德里亚解释道:“尽管如今那些曾经严酷对立的意识形态开始进行‘对话’,各个层次都建立了某种和平共存的道德准则而变得温和,但这一切绝不能证明人际关系中发生了‘人道的进步’、对问题有了更大的理解。这只能说明由于如今的意识形态、观点、美德、恶习等最多且仅是交换和消费的材料,因而一切矛盾都在符号游戏中扯平了。符号语境下的宽容,它既不是一种心理特征也不是一种美德:而是系统本身的一种形态模式。”
因此我们可以看到,现代礼节中作为符号而存在的“真诚”是与善恶判断无关的,如果我们将本质意义上的真诚判定为善良,虚假判定为邪恶,那么符号意义上的“真诚”便是随着系统的改变而随时改变着的含义(兼容性的改变),无法忽视作为背景的系统、以纯粹的善恶道德对其进行评判(无视的“符号实用”)。例如,在销售产品的过程中,从头到尾都对客户报以百分之百的真诚反而会成为一种缺点,一开始有所保留地给予客户信息,随后逐步铺开自己的方案,这种略带几分虚伪的手段反而受到了推崇。这便是一种无关善恶判断的,仅与功用性相关的符号与系统之间的不兼容与兼容。更进一步地说,符号系统所传达出的信息,通俗地说几乎等于“顺我者昌、逆我者亡”的蛮横:在海外肆意屠杀他国平民的士兵会在“爱国者”的符号下受到膜拜(杀戮的行为被系统兼容),而本地反抗侵略和渗透的民族领袖则变成了“恐怖分子”和“暴民”(反抗的行为不被系统兼容), 还有比这更专制、更霸道的吗?
总而言之,本质意义上的真诚与宽容并没有因为现代的新礼节而增加,本质上的矛盾与对立依然存在,只是大家从庞大的矛盾中摘出了一些微不足道的部分放在桌子上作为构建符号交流网的材料,随后在符号游戏的系统中相互宽容(兼容)。至于那些超出了这一兼容范围的行为(庞大矛盾中没有成为符号的剩余部分),无论其本质是善是恶、程度严重或轻微,一律会受到系统的全力排斥与打击。鲍德里亚总结道:“事实上,在符号中我们已经超越了狂热/宽容的对立,就像已经超越了欺骗/真诚的对立一样。‘道德的’宽容并不比以前更大。只是系统改变了,过渡到了功能的兼容性。”(www.daowen.com)
至此,鲍德里亚在第二章所述的消费理论的基础上,通过三节内容对大众传媒、性、休闲进行了主题化的分析,并用一节的内容对覆盖于所有主题之上的社会性进行了综合论述,全面地解析了资本主义社会中工业资本是如何以符号所象征的社会意义取代了一切的象征意义和实用价值,最终用符号编织成的符号网络和可以任意编码的符号秩序如滤镜般实现了对社会的全面过滤和控制。“仿造现实的虚拟空间”和“超大型网络游戏”,这两个在本书中被多次使用的有关消费社会的比喻,在结束了漫长的论述后看来仍然是恰当的:它们一方面表达了消费社会中符号秩序的虚构特性,另一方面又揭示了作为虚构之物的符号是需要仰赖一定的符号秩序才能发挥作用的事实。工业资本无疑扮演着游戏开发商和运营方的角色,而符号秩序,即由他们确立的、随时可以更改的游戏规则。
那么问题就来了,既然主导消费社会的符号具有“社会功能高于一切功能”这一特征,是需要在符号秩序中才能发挥作用的存在,那么当消费社会面对着秩序的对立面——混乱,它又会展现出怎样的形态特征呢?混乱是打破资本主义消费符号的奴役实现解放的途径吗?这个“既关切又压制、既平静又暴力”的、物质丰盛的社会能禁受得住混乱的冲击吗?无序的混乱与暴力是否会摧毁它赖以存在的秩序?还是说它会像对待其他所有存在一样,将混乱也化为一种可以用于交换的消费符号,并用这种符号巩固自己的统治?这些便是鲍德里亚在《消费社会》除结论外的最后一节中将要回答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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