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本节的最后一部分鲍德里亚通过成人玩具这种新兴的玩具,总结性地论述了消费社会中人与物之间所具有的一般关系(包括人与性、人与其他事物),一种由对事物进行模拟和重现的进程而决定的关系,他陈述道:“假如认真观察,我们会发现在电视的色彩、广告中或其他地方所展现的身体裸露,无论在何处,它指的都是对某种‘客观真相’或某种‘总体性’的人为重现,是在对作用或功能进行了预先规划的基础上,对某种总体性进行的系统性重现。”这可以被看作一种虚构现实(如上一节所述),但其范围不再局限于单个的人与物的关系,而是将所有原本只存在于虚构中、但在经过了认真分类与规划后显得“合乎理性”的人与物的关系(原本不存在的物的“功能”),作为一个内含大量分装品的“多功能套装”,整套地投射到了现实世界中。
以性玩偶为例,我们可以看到,完成这种重现的过程包含了对原有物的分解、符号化和再分配。鲍德里亚说:“在性玩偶中,性欲与性器官的‘客观’现实混淆在一起。”这是人为重现了性满足功能(性器官所谓的“客观现实”)的性玩偶所具备的特征。当代的性玩偶,无论其做工如何的精巧,都是在重现“被分离的性欲”的基础上被设计出来的,即把原本作为一个整体的性行为中出现的生殖器官、第二性征、裸体等作为“性元素”分别列出来,用技术对它们进行单独的还原后,再以符号的形式分别指派给个体。分解的过程必定是基于“性元素”各自的“客观功能”,换言之,如果一个人要纯粹依靠性玩具在自己身上还原一次性行为中的所有感觉,那他需要购买的将是一个极度复杂的“套装”。
鲍德里亚解释道:“可见归根结底这指的还是那唯一的、不变的事情:否认性欲是象征交换,也就是说,否认性欲是超越功能划分的总体进程。”换言之,鲍德里亚认为以性欲为代表的诸多事物,是不能以理性功能、使用价值等概念进行强行界定的。最简单的例子,我们能从理性的角度彻底解释那些不以生育为目的的性行为有什么价值吗?是为了性高潮瞬间大脑释放的多巴胺带来的快感吗?那为什么爱人在进行性生活过程中,还要经历包括聊天、亲吻、互相抚摸等“多余”行为在内的繁杂前戏呢?为什么一次以快感为目的的性行为结束之后,对方态度的不同会造成不同的感受呢?这些在鲍德里亚看来都是不可能(在不损失内容的情况下)被拆分成“使用功能”的、无法被机械复制的、无法被性玩偶还原的“有关性欲的总体进程”。因此我们能看到,消费体系对“性欲总体进程”的捕获与功能化重构,带来的结果不仅是在性玩偶层面,更是在整个有关性欲的逻辑层面。被拆分后又人工重现出来的性欲是作为一种“孤立的功能”而被纳入了“使用价值/交换价值”的二元逻辑中。因此我们能够断言,在消费社会中,性、性欲是作为一种能够被理性原则解释的物品、一种属于个人的财富被使用和交换的,它同时包括了:
1. 对个体而言的使用价值,通过自己的性器官、“性技巧”“性需求”来实现(这是一种技术层面的需求,无关欲望,如定期的性生活)。
2. 对个体和群体而言的交换价值,即性具有了商业价值,如各种形式的性交易(性被个体用于换取财富),以及各种以性为主题进行的符号炫耀、“性地位”等(性被用于换取群体中的社会地位)。(www.daowen.com)
鲍德里亚将这种把非理性的社会进程强行以理性逻辑解释,并以“功能”为核心进行还原,使之成为假象(artifact)的过程称为“逻辑畸变”(logical aberration)。该过程同样适用于性以外的其他社会进程。例如,某牙膏的广告展示了一名女士在使用了它们的产品后依靠一口光亮洁白的牙齿,在社交过程中大放异彩,这本质上是将“人际社交”这个高度综合的社会进程中个人纷繁复杂的表现简化、拆分成了众多的“功能”,而牙膏广告取了“外观形象”这一功能中牙齿的洁净度这一要素,作为单一的符号输出给了观众。
对于消费社会中的性,鲍德里亚总结道:“人们越是为本质上是假象的人工制品添加上现实的符号和属性,使其得到完善,就越是会通过由物品解释的有关性的形而上学来审视性的真相。这样一来,包括性玩偶在内的一切都将被人为地赋予了性的特征,以此更好地去除了当中的性欲。本来在这方面什么都不用做的父母们,出于良好的‘意愿’并以性教育的方式,通过性符号的过度展示,对孩子实施了一种真正的阉割。”
在我看来,性符号的膨胀造成本来意义上性欲的边缘化,这或许能够从宏观经济水平变化以外的角度、从消费与社会观念的角度来解释后现代青年人对于色情制品、情趣品的消费越来越频繁,在整体上却呈现出“低性欲”“低交往欲”状态的原因(尤其是在色情产业和文化产业相对发达的国家,如日本)。换言之,像“和真人交往费时费力,需要花很长时间才能聊到能睡的程度,但最后得到的快感还不如性玩具来得强,那为什么不从一开始就用性玩具呢”?这一类颇具理性主义和价值衡量味道的说法,表明了消费社会中的青年人是以色情、功能意义上的“性欲”,以及需求与满足的纯粹理性目光去看待性,并通过工业资本提供的相对应的物品来“满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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