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论教育 《消费社会》:文化再循环

《消费社会》:文化再循环

时间:2023-07-26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来自消费符号的虚构,以及针对原生对象的“指导性废弃”在知识文化的再循环中同样是不会缺席的。简言之,科学与文化层面上的衣装成为自我区分的工具和出入某些团体的通行证。说得不好听一点,对科学文化的消费从头至尾都与科学技术和思想文化本身没有任何关系,而是打着这些东西的幌子,追着文化再循环的步伐装腔作势而已。

《消费社会》:文化再循环

对古董的单纯挖掘、复刻和重构显然不足以构成整体的文化消费,文化的再循环模式只有在复古的基础上添加上来自符号秩序的诱导(或者说强迫)人们对生产出来的“新文化”进行消费的过程,文化从生产到消费的闭环才得以形成。它的作用方式与衣着、家电上的时尚类似,但问题在于其危害延伸到了真正的文化和科学领域。如同人们放弃了主观的审美判断,无意识地紧追最新款的时装以保证自己不被时尚淘汰一样,文化再循环(Recyclage一词在法语中还有“进修”之意)也包含了对真实的科学与文化的摧毁,鲍德里亚写道:“它为每个不想被淘汰、被疏远、被取消资格的人提供了使他的知识、学识,以及其他一切在就业市场上的‘可利用材料’。它自认为是科学的,是建立在所有个体为了‘跟上时代步伐’而一般都能适应的知识(有关精确的科学、销售技巧、教学方法等)持续进步的基础之上的。这不禁让人想起时尚的循环,在这种情况下,每个人同样都应该做到‘跟上潮流’,并且每年、每季度、每月对自己的服装、物品、汽车等进行再循环。假如不这么做,就不是消费社会真正的成员。”

如果说衣服对于个人的作用是装饰其身体,那么科学和文化对于个人的作用就是装饰(或武装)其思想。在身体装饰上的时尚化和在思想装饰上的时尚化,两者之间并不会由于对象的差异而存在什么不同。大众时尚领域今天流行豹纹皮草,明天流行蕾丝长裙,后天流行真皮马甲;大众知识领域今天流行卢梭康德,明天流行马克思、列宁,后天流行尼采叔本华。时尚摧毁了服装审美,在消费话语的激励下,鼓动人们对特定时装进行购买的并不是他们的主观审美,而是先前说过的“区分与类同”;同理,大众文化摧毁了对科学文化的理性判断,人们对特定科学文化知识的追捧并非出于对某些科学技术或思想主张的认可(很大一部分人甚至不了解这些思想的本质,更多地执着于其表象和口号),而是出于加入“文化圈子”的个性化主张。鲍德里亚批评道:“这种情况很显然不意味着科学和文化的持续进步,时尚是任意的、变幻的、循环的,而且对个体内在品质毫无裨益。”

来自消费符号的虚构,以及针对原生对象的“指导性废弃”(第一章所说的浪费)在知识文化的再循环中同样是不会缺席的。除了搬弄是非的“伪科学”“伪知识”“成功学”“说话技巧”“营销技术”的横行之外,受大众追捧的科学文化将会像时尚一样快速、强制地转化。昨天人们还挤在法学教授的讲堂里听刑法理论,今天就转移到了国际关系学教授那里听美国大选局势,至于明天他们是会被大众传媒像赶鸭子一样地赶到生物学专家那里看珍奇动物,还是会挤到机械工程学专家那边看各种新奇的小发明,我们就不得而知了。在这样的环境中,研究者们从传播知识的专家导师变成了流水般路过的明星红人,可惜的是,追随“新潮知识”的大众在他们这里获得的东西是除了知识以外的全部(包括口号、概念、专有名词等)。这很容易造成一种假象,即“整个社会对知识的普遍向往”这种欣欣向荣的景象。然而,知识的消费者与求知者是不同的,前者的重点在于由消费符号模拟的科学与文化,而后者关注的才是科学与文化本身。

诚然,我们不能否认很多人对知识的学习是从对它的“消费”开始的,是从简单的、浅层的兴趣向整体化和系统化学习的转变。“从玩耍到严肃”“从玩票到专业”,这是很多研究者的亲身经历并希望传播的,通过简单有趣的浅层知识勾起受众的兴趣,进而激发他们对某一领域进行系统化学习的方式,即类似于启蒙教育般“寓教于乐”的方式(严格来说这并不能算作一种消费,因此上句中消费一词打上了引号)。然而,消费符号的渗透即意味着它对学习的过程本身进行了模拟,把“从略感兴趣到认真求知”“从简单到复杂”的一般发展过程(从浅层知识到深层知识),扭曲成了“从这种消费到那种消费”“从简单到另一个简单”的循环与再循环过程(从符号到符号)。

如果非要说这种在科学和文化掩饰下运行的“时尚再循环”本身有什么用处的话,唯一剩下的恐怕就是消费符号作为语言的交流作用(社会交换价值)了。简言之,科学与文化层面上的衣装(文化消费的符号)成为自我区分的工具和出入某些团体的通行证。正如鲍德里亚所说,知识和文化变成了“就业市场上的可利用材料”“科学、技术、资格和能力的价值都让位给了再循环中的符号,让位给了流动性、身份地位和职业轮廓的约束”。例如,一个应聘技术岗位的人即便其技术力完全足够胜任现有的职位空缺,但能否表现出对新潮技术的充分了解,将会大幅影响他能否被公司雇用(哪怕这种技术只是一时的流行,没有任何实用价值)。文化方面更是如此。例如,能否表现出对佛像的崇拜,整日吃斋拜佛烧香磕头,将影响一个人能否被爱好佛学中老年群体接纳(很可能这帮人连佛经都读不懂,只是依靠“佛学”这一符号语言聚在一起区分于他人)。其他围绕科学与文化构建的亚文化、具有排外性质的小圈子更是数不胜数。说得不好听一点,对科学文化的消费从头至尾都与科学技术和思想文化本身没有任何关系,而是打着这些东西的幌子,追着文化再循环的步伐装腔作势而已。一些明显错误的科学理论和思想文化甚至会在再循环的过程中复辟,尽管这种复辟也只会像在新款时装中加入的复古流行元素一样持续很短一段时间罢了。“如果真是如此的话,我们所要接触的就不是一个科学积累的理性过程,而是一个非理性的且孤立于其他一切过程的消费的社会过程。”鲍德里亚评价道。

文化再循环的模式支配了所有“大众”的文化,而这种对文化参与权利的剥夺,将原本参与文化的权利异化为参与文化循环的权利的过程,在鲍德里亚看来是不分阶级的,他说:“所有适应了新文化环境的人都不再有权利参加文化,受过教育的群体也从不例外,他们有权参与的是文化的再循环,他们有权做的是‘悉知内情’,有权‘了解目前的情形’,有权每月或每年对自己的文化进行翻新。他们有权做的是忍受这种像时尚般永远动荡着的、简单的摆动式约束。”这就好比当今文化市场上既存在针对富裕阶级精心设计的“哲学思辨”“人生价值”“生命意义”高价培训课程(我愿称这些东西的生产过程为“精心设计的粗制滥造”),也存在针对贫穷阶级粗制滥造的“知识科普”短文和心灵鸡汤视频(如果说消费社会有什么地方是平等的话,那我们只能说“剥夺与异化面前人人平等”了)。(www.daowen.com)

更糟糕的是,过去关于文化的很多观念在再循环模式下被彻底颠覆了,简单来说,其原因在于文化由原本线性的持续传承变成了再循环模式下时断时续的反复兴衰。“兴趣广泛”和“缺乏耐心”是文化消费者的共同特征,张三上个月还痴迷于戏曲,这个月便开始投身于雕刻,或许下个月就要追着新的潮流去研究摇滚乐了;换言之,对某种文化抱有持续不断的兴趣,甚至是抱有某种执着的个体,在文化再循环模式下数量变得远不如从前。在大众传媒中每天、每周、每月都在上演着文艺复兴,流行事物的刷新速度总是远远超过我们去仔细钻研它们的速度,总有我们没见过的旧东西被翻出来当成新东西来让我们消费,一种文化在短期的“爆红”之后迅速“过气”似乎成了天经地义的规律。

这种在现代被称为“浮躁”或“三分钟热度”的状态的普遍化,鲍德里亚认为造成了两个主要的后果:第一,“遗产”的消失(或者可以称为文化的“快消品化”);第二,对文化的持续考证和理论思考遭到了颠覆。“遗产”的消失,即没有任何一种文化、思想、著作能被记住成为经典。“旧款留不住,新款不停出”本来是实体时尚产品领域的现象(这涉及前文所说的“指导性废弃”),现在轮到了文化“产品”(文化确实已经成为工业产品)的头上,文化变成了如同ZARA店里一月一换,甚至两周一换的“快消品”。考证与理论思考遭到颠覆随即成为文化“快消品化”的自然结果,比起思考那些转瞬即逝的文化背后有什么值得仔细考证、钻研的底蕴,追逐下一次的“文艺复兴”带来的全新符号更让消费者们热衷和兴奋。反过来说也一样,对“快消品文化”的考证和理论思考对于消费者实现区分、加入“文化圈子”毫无帮助,因此这一行为在将区分与类同奉为至高价值的环境中是无价值的(文化圈子建立和灭亡的速度也加快了)。

鲍德里亚小结道:“可见文化消费的问题既不在于与本来意义上的文化内容相联系,也不与‘文化公众’相联系。具有决定意义的,并非有几千人或者有好几百万人分享了某部作品,而是这部作品注定只是昙花一现的符号,因为不管是有意还是无意,大部分的文化都是在一个如今已经成为工业生产的普遍范畴,即在循环和再循环的范畴中被生产出来的。文化再也不是为了延续、象征某些东西而被创造出来。当然它会作为普遍要求、作为理想参考范例而保持着,而且越是当它丧失了其意义实体时越是这样,文化的工业化产出方式决定了它要和物质财富一样屈从于‘现实性’使命(成为交换的媒介)。”也就是说,到了这个阶段,作品的价值与它在文化、艺术、思想领域的高度和深度并没有关系,关系到作品意义的是其所有的含义能否成为循环的一部分。甚至可以夸张一点地说,那些火得最快同时死得最快的作品就是最“有意义”的作品(顺应了生产和经济增长的永久神话),长盛不衰的经典是无法给文化再循环的下一阶段留出空位的。重要的不是文化本身,而是文化作为循环和再循环的一个环节得到了工业生产力和技术组合短时间的资源倾斜(一种文化以音乐、舞台表演、影视剧、电子游戏或主题展会的形式被复兴都只是在技术组合上的差异)。由此便衍生出了一个问题——当所有的文化都是根据既定的循环规则被媒体生产、传播、埋葬,然后等待一段时间后再挖出来复兴,在内容已经不再重要的情况下,我们在大众传媒中看到的东西还是文化吗?抑或媒体本身(尤其在内容审查制度和官方推广制度被媒体广泛应用的情况下)?这个问题鲍德里亚将在本节最后一部分与信息传播有关的论述中给出回答。

此外需要补充的一点是,在“文化形式复兴+技术组合”的文化循环生产模式下,“前卫创作”(Avant-grade creation)与“大众文化”(massculture)之间的根本性差异不再明显。本来大众文化指的是那些意在强调历史、意识形态或道德方面“普世价值”的文化(如传统服饰、时代剧、主流歌曲、具有道德教化意义的著作等),而前卫创作更关注表现形式和表达风格方面的独树一帜(如摇滚乐、漫画、娱乐小说、电子游戏等)。当两者都服从于文化再循环的模式,都成为流行、时尚的一部分时,原本矛盾的保守或变革、传统或激进、内容或形式就变得无关紧要了(老一套的东西也可以成为一种时尚,“要让主流思想成为年轻人的时尚”的宣传词验证了这一点)。在这个意义上,并不存在真正“大众的”或“脱离大众的”,“流行的=大众的”取代了“普世价值的=大众的”,成为大众文化的新定义(其实“大众文化”这个概念本身就有问题,就算脱离消费看文化的实质,也从来不存在所谓“普世价值”的文化,更多的是霸权的文化)。带有清教色彩的基督教纪录片和死亡金属摇滚乐,这两者在当代文化消费者身上并不冲突,因此我们也很难根据一个人所消费的文化准确地回答“他是一个怎样的人?”这个问题。如果非要回答的话,我们只能说“他是一个紧跟时尚潮流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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