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理解文化消费的现象,我们首先需要理解的应该是作为消费品的文化是如何被定义的。
“有时,同样的事在历史中会发生两次,第一次,它们具有真实的历史意义;第二次,它们的意义只剩下一种夸张可笑的追忆、滑稽怪诞的变形——依赖某种已成为传说的参照物而存在。”鲍德里亚在本节的开头引用了马克思评价拿破仑三世和法兰西第二帝国的话,以此诠释何为文化消费,他说:“文化消费可以被定义为那种夸张可笑的复兴,那种对已经不存在的事物、已完成的事物、已成为过去的事物进行滑稽追忆的时间或场所。”
和物质产品消费一样,文化消费的前提是存在可以被消费的文化,在特定时空环境下生长出的文化就像收获季一棵树上的果子一样数量是有限的,但若是对埋藏在历史中的文化进行反复无规律的循环,其数量则是近乎无限的。人们常说“时尚是个轮回”,很多过时的事物会随着时间的推移从历史的坟墓中被挖出来,用新兴工艺冲洗干净后以“新潮”的姿态重新走入大众的视野。在前文中我们已经反复解释过,消费符号的作用是摧毁真实,然后对真实进行人工重构。而当我们将这个过程应用到文化上时,对真实的摧毁已经由历史本身完成了,需要做的只剩下让古董在符号和虚拟意义上复活(重构),以此创造出“新的文化”,带来新的消费和经济增长。鲍德里亚举了北极旅行团的例子说:“那些乘汽车涌向北极地带的游客们回忆起了淘金热的景象,为了体现出当地特色,人们租给他们拄棍和爱斯基摩风格的束腰外衣(尽管当地人早已不再使用这些装备),他们仪式般地消费曾经是历史,如今被牵强附会成传说的事物。历史上这个过程被称为复辟,这是一种否认历史本身,同时对过时范例进行反进化式(anti-evolutionist)复兴的过程。”(www.daowen.com)
“复古”“怀旧”“情怀”等作为文化消费所打出的煽情旗号,反复再强调“人们对过去的单纯怀念”,将逝去的时光神圣化,这些在鲍德里亚看来只是消费体系“在否认现实事物基础上颂扬符号”的托词。换言之,这是否定过去真实存在过的事物,转而肯定由符号构建的虚构历史。重构的过程并不会因为符号载体、对象或是历史的远与近而产生性质上的区别,一本由现代人所著的通俗野史小说杜撰了千百年前的历史,电视上播放二十世纪主题的电视剧模仿着几十年前的生活,零食广告将童年定义为“无忧无虑的美好”(童年是属于每个人的“小历史”),这三者的性质相同,都属于死去的历史在当下的“改良风味”。“来自符号的冗长煽情随处可见,无论何处,我们都能看到对于特定结构的历史性解构,即在消费符号下以某种方式一边庆祝着真实自我的消失,另一边庆祝着滑稽剧般的自我复活。家庭在解体吗?那就歌颂家庭。孩子不再是孩子了?那么人们便将童年神圣化。老人们很孤独、被抛弃?那我们就一同对老人表示同情。身体功能越是衰退,越是受到城市、职业、官僚的控制、骚扰和束缚系统的强迫,人们就越是对身体进行赞美。”鲍德里亚叙述道。
需要进行简单补充的是“神圣化”的概念,因为它在鲍德里亚本章后续有关艺术的论述中将会出现多次,但取的并非宗教或意识形态方面的意义。以童年为例,从客观角度上来说,并非每个人的童年都是美好快乐、无忧无虑的,很多人可能在童年时期遭受过贫穷、欺凌或是暴力对待(事实上大部分人的生活是处于主观上的幸福与烦恼共存的混沌状态)。然而,当消费符号在“已经失去了童年”的成年人那里重构关于童年的普遍概念时,童年便和美好画上了不可动摇的绝对等号。换言之,赞美童年欢乐的歌曲、做工细致的婴儿用品、儿童玩具的广告、怀旧零食的再售卖等,“童年是幸福的”这一概念被大众传媒中的流行符号赋予了神圣不可侵犯的性质,任何对现有定义的挑战,声称“大部分人的童年都充满烦恼而非快乐”的人将会受到体系的抵制或惩罚(甚至那些童年大部分时间在悲惨中度过的成年人,在这时都会不由自主地戴上名为“美好”的有色眼镜去重新审视自己的童年,而且他们一定能找到其中美好的部分)。神圣化,因此可以被粗略地定义为在一定范围内对历史进行虚构,以非暴力的、煽情的以及本质上是霸权的方式在概念身上附加了一层不容置辩的积极、崇高、光辉。有些甚至是完全无视历史背景与空间环境的“丧事喜办”,如童年是无忧无虑的、中学生活是充满青春活力的、大学生活轻松又浪漫、走向社会工作则是奋斗与回报的快乐。然而,在战火中度过的孩提时代,在充满饥饿与匮乏的发展中国家度过的童年,与在发达国家中产家庭中长大的孩子,三者在客观上本不能相提并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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