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资治通鉴》
初,权谓吕蒙曰:“卿(qīng)今当涂掌事,不可不学!”蒙辞以军中多务。权曰:“孤岂欲卿治经为博士邪(yé)!但当涉猎,见往事耳。卿言多务,孰若孤?孤常读书,自以为大有所益。”蒙乃始就学。及鲁肃过寻阳,与蒙论议,大惊曰:“卿今者才略,非复吴下阿蒙!”蒙曰:“士别三日,即更刮目相待,大兄何见事之晚乎!”肃遂拜蒙母,结友而别。
三国时期,天下纷争,英雄辈出。魏蜀吴三国鼎立,它们之间的斗争故事,因为《三国演义》的影响更是家喻户晓,为人们津津乐道。有一个比较容易忽视的现象,值得关注和思考,那就是三国的领导高层普遍具有深厚的文化修养,有的还是著名文学家。如魏国曹操、曹丕、曹植父子三人都是著名的作家,世所罕见,并称“三曹”;蜀国最著名的当数丞相诸葛亮,《出师表》《诫子书》都是千古名作;吴国没有知名度特别高的,但一代名将周瑜乃历史上美誉度极高的“儒将”,文韬武略,风流儒雅,且精通音律;孙权、鲁肃也都是学识丰富的人。他们内部学习气氛浓厚,统帅孙权不但自己好学,还热情鼓励部下加强学习,“孙权劝学”的故事更是传为佳话。
江苏吴县人吕蒙是孙权的将领,但缺少学识,孙权于是劝勉、鼓励(“劝”的本义)他加强学习,不久就大有长进,令再次见到他的鲁肃大为惊叹。对此,北宋历史学家司马光在《资治通鉴》中做了精彩的记叙。我们来欣赏一下原文吧。
文章非常简短,以人物对话为主,只写了孙权劝学和鲁肃“与蒙论议”两个片段,但故事完整,人物形象鲜明。
孙权劝学本身就说明他自身是个有知识的领导,因此他崇尚知识,鼓励学习。他对部属非常了解,非常关心,他劝学的方法也很高明。他开口即称吕蒙为“卿”,这是一个极为亲近的爱称,显示了他作为君主的平易近人。然后说吕蒙“今当涂掌事,不可不学!”则是谆谆告诫,语重心长,语气变得郑重、严肃。“当涂”就是“当途”,意思是占据重要路口,比喻身居要职、掌握大权。他认为吕蒙执掌军权,学习尤为重要,因为这不仅仅是他个人的事,更关乎部下将士和国家安危,非同小可。关心之中,更包含着对他的器重、期待。“不可不学”,一个双重否定句,语气肯定,暗示他学识尚浅,强调必须加强学习。
不料吕蒙却以军务繁忙为由加以推脱。吕蒙的回答,则果然印证了他修养不够,还不懂得学习的重要性;也说明孙权之“劝”是观察已久,富有针对性的。见吕蒙不理解、不懂得他的用心,孙权一句反问,略显不快:“孤岂欲卿治经为博士邪!”但随即缓和语气,告诉他“但当涉猎,见往事耳”,给他指明了学习的方法,明确了学习的目的。然后针对吕蒙军务繁忙的借口,反问道:“卿言多务,孰若孤?”你一个地方将领,再忙也比不上日理万机的一国之君吧!言下之意是说,我尚且经常学习,你难道挤不出那点时间?事在人为,学习是完全可以做到的。这样一来,吕蒙就再找不出推脱的理由了。(www.daowen.com)
劝学至此,已经足够有力了,但是毕竟孙权有君主的权威,话语中不免还带有一点强迫的味道,孙权不愿强势压人,更懂得常人心理,需得让人家心服口服才行,于是进一步放下身段,推心置腹,现身说法,跟他分享自己读书的经验和体会:“孤常读书,自以为大有所益。”言下之意是说,我也不是天才,依然还在不停地读书学习,并且感到大有收获。这样劝说,就完全没有了高高在上的架势,让人感到平等、亲切,也更加令人信服、易于接受。
吕蒙果然愉快地接受了劝导,并且不负厚望,时间不久,就大有长进。而吕蒙的进步表现,又反过来说明孙权的确劝导有方。作为一个开明有为的君主,这个故事又从一个侧面表现了他和蔼可亲、好学善劝、关心部属的成长、善于培养人才的优秀品质。
吕蒙的进步是通过鲁肃的反应以及两人的对话表现出来的,由此也展现了两人的性格特点。值得注意的是他们两人的交谈,别有情趣,跟前文孙权与吕蒙的对话的情调大不相同,值得好好揣摩。
话说不久鲁肃因公路过吕蒙驻守的寻阳,两人见面交谈。古人说,“一日不学,便觉面目可憎”,一番勤学之后的吕蒙,自然日渐面目可喜,而且“腹有诗书气自华”了。所以吕蒙的言谈举止马上令鲁肃“大惊曰:‘卿今者才略,非复吴下阿蒙!’”。这句话含义丰富,很有意思。鲁肃“大惊”,首先说明两人早就相识,而且对吕蒙非常了解,知道他的底细,现在对比过去有变化,才有“惊”可言;而“大惊”,则说明变化大、对比鲜明,简直难以置信,判若两人了。再看鲁肃说话的内容,则进一步说明两人不是普通的上下级关系,也不是一般的熟识,而是关系亲近的老相识。所以鲁肃说话就不像孙权,孙权是严肃认真,一本正经,而鲁肃则显得随意率性。一方面他看到老朋友谈吐不俗、见识与气质等今非昔比,感到由衷的惊喜、赞叹;另一方面,想到他过去一介武夫的老印象,又不忘打趣调侃他一下,所以才有“非复吴下阿蒙”的双关妙语。“阿蒙”是吕蒙的小名,如此称呼,显然关系非同一般,而“吴下阿蒙”则相当于说“吴县乡下那个大老粗、乡巴佬阿蒙”,显然又是打趣调侃他以前学识粗浅、没有文才。后人用作成语,含有讥讽的意思,那是后话,在这个旧友相会,轻松融洽的气氛中,则显得十分风趣幽默;也可见鲁肃不“肃”,他并不是一个拘谨严肃的人,而是一个性情中人,与好友相见,没有一点上级的官架子,待人真诚,亲切自然。
设想换作以前的吕蒙,鲁肃的话可能有点话不投机、“对牛弹琴”,领会不到鲁肃话语中的丰富情味和“雅趣”,现在则完全可以平分秋色了,学和不学就是不一样啊!你看,吕蒙的回答多有水平!“士别三日,即更刮目相待,大兄何见事之晚乎!”鲁肃惊叹出一个成语,吕蒙巧答也出了一个成语,而且更出名,如此说来,吕蒙还略胜一筹了!我们回过头来看,吕蒙的对答的确巧妙。针对鲁肃的友善调侃,他“针锋相对”,“反唇相讥”说,大哥呀,你也太迟钝了,太不知晓世事了,只习惯用老眼光看人,怎么连“士别三日,即更刮目相待”的道理都不懂呢?应答得高雅脱俗,两人一唱一和,旗鼓相当,相映成趣。吕蒙用反问句,以当之无愧的语气,对鲁肃的夸赞毫不谦虚地照单全收,显示出对自己“才略”的满满自信,话语中可见其自得的神态和坦然率性的性格。如此看来,两人已是志趣相投的同道中人了,怪不得鲁肃要进一步与吕蒙结为深交,最后“遂拜蒙母,结友而别”。
本文构思精巧,材料的剪裁安排别出心裁。孙权与吕蒙,一个善劝,一个善学;吕蒙的善学又能进一步体现孙权的善劝。孙权劝学,自然要写出劝学的效果,而依照常规写法,就应该写吕蒙如何牢记最高领导的教诲,如何挤时间勤奋苦读,又取得怎样突出的成绩,等等。但是本文只有一句“蒙乃始就学”,至于他如何“善学”,一概不写,留下大片空白,给了读者想象空间。也就是说,作者没有正面写劝学的结果,而是通过侧面写吕蒙与鲁肃的对话以及鲁肃主动“结友”来衬托的。鲁肃地位高,学识也高,他的“大惊”、赞叹,很有分量,非常有力地从侧面表现了吕蒙的长进之大,而他的“拜蒙母,结友”之举,表现了他对吕蒙的敬重与赏识,又进一步侧面表现了吕蒙的惊人长进,反映了孙权劝学的成效。而吕蒙的答话,本身就是他善学的最好印证,说明他听劝告,见行动,悟性好,提高快,见效大。
一次劝学,成就一个人才,诞生两个成语,写出三人形象,围绕一个中心(劝学),给人写作和学习诸多启示,真是一篇绝妙好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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