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色儒衫小人生长和形成时“老气横秋”所说的第一句话(知错能改善莫大焉),颇有齐静春的影子;“仗剑行天涯、挥笔写江湖”,更从“齐静春—阿良”到陈平安,笔不断、意勾连,有着相同的形似神韵。
有生以来陈平安最为尊重的先生齐静春,年少时亦曾想“少年侠客行”,所以,想跟着游侠儿阿良行走江湖,却被阿良拒绝——后来齐静春身死道消,阿良回到浩然天下要为了他讨一个公道,不止一次后悔追想:若是他当初就带齐静春“少年侠客行”,是不是齐静春就会有一个完全不同的人生和结局?
“白发书生神州泪,尽凄凉、不向牛山滴。追往事,去无迹。少年自负凌云笔。到而今、春华落尽,满怀萧瑟。”(【宋】刘克庄《贺新郎·九日》)
一向追慕先生齐静春风姿神采的陈平安,有意无意处处都在以其为榜样,似乎要打造出另外一个齐静春的复制版“小夫子”,却又有着阿良版“侠客行”的味道。
陈平安行走江湖、山上山下的竹杖芒鞋之“行头”,就颇有融合“夫子”和“侠客”而兼而有之的形象和神韵——特别是书简湖问心局后。
恰似苏轼《定风波·三月七日》的味道:“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料峭春风吹酒醒,微冷,山头斜照却相迎。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
“竹杖芒鞋”是《剑来》之中特别细微但又颇具传统神韵的物象和意象:它既是山上修道之人轻装简阵、返璞归真的标配之一,也是泥腿子少年陈平安出门游历、寒门陋身的起步装备,但亦是其从山下读书武夫到山上青衫剑客蜕变和蝶变的风向标。
就起步装备而言,陋巷少年陈平安第一次出门远行,就是一双草鞋跋山涉水,陪着李宝瓶、林守一、李槐等妖孽儿童,南北贯穿东宝瓶洲,从大骊王朝到大隋王朝,送他们到山崖书院求学读书。
一路同行,陈平安还给李宝瓶和李槐等人编织草鞋与绿竹书箱。有没有收到陈平安的草鞋与书箱,已经成为衡量亲疏远近的关键标尺:
李宝瓶是第一个收到小师叔绿竹书箱的人——虽然用的竹最普通,但是情意最深重;
李槐也是平生第一次穿上陈平安编织的草鞋,并背上他编的绿竹书箱,把他视为自己最信赖的人;
就连心气高傲的林守一,也因为陈平安那一句简简单单的话(顺手也为你编一个吧),视陈平安为友……
更别说那两个同样心高气傲却时运不济的卢氏前朝太子于禄和卢氏王朝山上第一大派天才余孽谢谢,就因为没有收到陈平安的竹箱芒鞋,而耿耿于怀,忧心于何时才能成为陈平安的朋友——即使终身无望,但他们也一直在尝试和努力。
在这一趟山崖书院的伴行游学之旅中,“竹杖(箱)芒鞋”用来划分陈平安和这些人的亲疏远近;同时,也成为陈平安寒门陋巷少年的身份标志——《剑来》之中有这样一个细节:当陈平安把这群天才妖孽和极品儿童成功送达大隋王朝时,却最终没有如约陪他们进入山崖书院——即使已经换上儒袖青衫,换下江湖芒鞋,他仍然担心会因为自己衣着寒酸,让李宝瓶等人受到耻辱。
这个细节一直贯穿到陈平安第二次出游之后,终于可以千里迢迢,到山崖书院看望李宝瓶时,同样换下“竹杖芒鞋”,换上了读书人的白衣青衫。
直到第三次出场远游,特别是在莲藕(藕花)福地历险之后,陈平安渐渐适应了从泥腿子少年到武夫剑客身份的转换,“竹杖芒鞋”才成为一种与身份和关系无关、只关乎心态和境界的配置。(www.daowen.com)
比如,他虽然不喜裴钱,却仍然在带她回落魄山的路上,为她编织了一双草鞋;裴钱同样不喜这双草鞋,却喜欢上了陈平安为她削的竹刀杖剑,甚至创造性地整出了一个“刀剑错”的佩戴方式——裴钱从一个“自私趋利”的小乞丐,变成精灵搞怪的开门大弟子,既是陈平安潜移默化、言传身教的教化之功,其实亦是陈平安自己修身养性最重要的修心之旅——愿每一个少年,都能遇到一个齐先生,心如草木,向阳而生。
于是,在后来成为开山大弟子的裴钱眼里,她的师父陈平安,不但有了齐静春齐先生的形似,而且还得其道理并独具“小夫子”神韵。
这甚至一度成为裴钱的“心魔”。因为,她知道陈平安从莲藕福地最想带出的人,不是她,而是那个小书生曹晴朗!
她曾亲眼目睹陈平安与曹晴朗在陋巷微笑伴行,自然而然地将雨伞向小书生倾斜——那种喜爱、欣赏和亲近是她从未见过与体验过的;
而且,更为重要的是,在被截取的三百年光阴流水之中,她也看到了那个儒道圣人齐静春陪着泥瓶巷少年陈平安微笑而行的场景……
不同的人,相似的景。最重要的是,神似的“大书生陪伴小书生”行走陋巷却犹如同道而行的模式,成为对裴钱来说戳心窝甚至心魔死结的事情:
她这一辈子最恐惧的事情,就是师父陈平安不要她;
她最担心的,就是有一天小书生曹晴朗会从她身边夺走陈平安,让她再一次一无所有——“她输给谁都可以,就是不能输给这个人!”
因此,她那么怕痛——痛感神经超乎所有人——的人,却会接受在所有人之中最痛(甚至比陈平安还要痛)的武夫十境崔诚的魔鬼训练。
而且,崔诚人生之中最后一段旅程,不是等候自己的孙子国师和少年崔东山,也不是要见自己严格意义上的第一个弟子陈平安,而是要陪裴钱走一趟莲藕福地,再见一下青衫少年郎曹晴朗——如何解决这一段“大书生陪小书生”的承传之心魔和死结,成为裴钱修行大道的关隘——甚至比陈平安剑气十八停最后一停“铁骑对雄关”还要难以攻关和通关的死关。
以小见大,这足见从齐静春到陈平安再到曹晴朗这种读书人种子的香火传承和文脉接续,在《剑来》之中何等重要。
事实上,肝胆相照、忠贞文官出身的城隍爷沈温将一身文胆和一城文运所凝聚而成的、“唯有德之人居之”的金色文胆赠送给陈平安,而陈平安将其炼化为本命物,从而形成儒衫背剑金色小人,其实就暗含这种文脉接续和文运承传的链条。
从大夫子到小夫子,从武夫崔诚到女武夫裴钱,陈平安—裴钱这对师徒,走出了“另类版阿良”儒家侠客的味道——阿良是标准的游侠儿,但也是深藏功与名的圣二代儒书生!
《剑来》中陈平安后来有一次像裴钱一样佩刀戴剑“刀剑错”,特别有意味:天下道理,刀笔可问;人间对错,利剑可斩。这大概就是“少年壮志凌云笔”和“书生仗剑侠客行”的青衫儒剑之道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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