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正是在这一种“银三角”关系设计之中,老杨头第一次挑明了神道之争,以及谁也奈何不了谁的水火两神之争,而且李柳和阮秀终于“王见王”;
两个人分别跟陈平安羁绊出不同的关系——虽然并不是通常意义上的那种男女情感关系。
李柳是亲情链的羁绊。
用李槐自己的话来说,我是跟陈平安插了香火拜把子结义的异姓兄弟、最想他成为自己好姐夫的最佳人选——比那游侠儿阿良还合适,更别说那修道天才林守一和酒铺大王董水井;
李柳他爹对陈平安的赏识就更不用说了:从试图逆天改运强行送给小平安一份天大的气数之礼——龙王蒌和金鲤鱼(却被大隋皇子截和),到给游历北俱芦洲的青衫武夫陈平安喂拳;
而那个见谁谁都不开眼、骂谁谁都开不了口、连老杨头都被骂得灰头土脸黯然无光的窝里横李槐他娘,对陈平安青睐有加。那是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有趣……
李柳虽然魂为神祇,对于天下苍生毫不在意,如对龙宫洞天的水正就没有丝毫怜悯之心、同情之意;但是,对于今生她这肉身所属的爹娘与家人,却是真心实意地好,而且一副柔顺孝良的贤淑样。
用李槐的话来概括说:李柳听他爹的,他爹听他娘的,他娘听他的;所以,这李家的家主是谁,不就是他李槐嘛!虽然他也只是个窝里横的小屁孩。
但恰恰是这种童言无忌的亲情链,将李柳拴住了,以至于她若是想与陈平安来一个“水水之争”,就不能不受这种亲情链的羁绊与掣肘。
如果这还不保险,老杨头甚至不介意设计得再深沉一些,让李柳这个古老的江湖共主、陈平安这个“亲水”的修道新瓜蛋子、阮秀这个火神转世之身的“三角关系”羁绊得更为复杂和深沉:
本着做最公道的生意之原则与理念,老杨头分别与陈平安落魄山、李柳和阮秀他爹阮邛龙泉剑宗做了三笔生意,请李柳来给陈平安落魄山争来的莲藕福地做“指导工作”——毕竟她曾经掌管天下大小洞天福地无数年,像李槐给自己找姐夫一样,贼有经验;这相当于“送”给了龙泉剑宗一个不错的福地。
除此之外,李柳和陈平安之间的关系就比较纯粹。
两个“同乡人”,在同乡并未有交集;在异乡为异客时,也仅仅是为了偿还可深可浅的情分:
李柳专程去龙宫洞天找陈平安,为其创造炼化水系本命物的机缘和氛围,其实不过是偿还陈平安一路伴游时对李槐如兄长一样的照顾之情——虽然这在陈平安看来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李柳此举,或许是有些许情债义偿、大道修行无阻碍的考量——欠下的情分或情债,须得做一些分内应该做的事,才能让自己修行大道时没有羁绊、停滞和障碍。但是,她的出发点,却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自己今生今身的弟弟李槐所欠下的情分还债,这就是很有意思并值得考量的关键点了。(www.daowen.com)
相对来说,阮秀跟陈平安的关系要更“暧昧”一些——至少,《剑来》从开篇似乎就故意让我们往那种暧昧的情感链上滑去:
阮秀喜欢陈平安,但是,陈平安只喜欢宁姚宁姑娘——这又硬生生地造出了另一个“金三角关系”。至少,从开篇“骊珠洞天”这个大事件,到陈平安伴随李宝瓶、李槐等极品天才妖孽儿童团第一次远足游学山崖书院这第二个大情节,《剑来》时不时都会跳出“家乡有个秀秀姑娘,帮平安打理着铺子,等着他平平安安归来”,加深着我们对这种少男少女情愫美好但错误的暧昧与误会。
直到陈平安第一次洲际旅游到两个天下交界处,给远方那个心爱的宁姑娘送剑时,《剑来》之中关于秀秀姑娘暧昧的情愫戏,才渐渐地淡了去——要给骊珠洞天平安公子和剑气长城宁姚姑娘“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情感主基调让路,以免影响陈平安这个主角甚至整部《剑来》纯情、专一和忠诚的调性。
但即便如此,《剑来》也保留和延续了那种暧昧的误读。它让我们消除了阮秀姑娘对陈平安有着白富美瞧中灰小伙的爱慕之情外,却又让我们继续误解秀秀姑娘对平安公子的亲善,是对他嘉言善行等所有美好品质的欣赏。
直到阮秀和李柳水火神道之争的古老隐秘浮出水面之后,这种亲善美好另一面现实、黑暗和残酷的真相,才揭开神秘的面纱,血腥得让我们不寒而栗:对于秀秀姑娘来说,陈平安就像一道美味的糕点,诱惑着她张开自己的饕餮之胃。
这是一种火神吞噬所有水性竞争物的本能。
也就是说,秀秀姑娘对于陈平安的青睐、亲善和眷顾,是因为在她的眼里,整个世界和万事万物都会呈现出它们存在的本源;她能看到陈平安身上最适合她胃口的东西!
一想到秀秀姑娘看待陈平安就像是看食物的眼光,甚至随时随地都有可能在她一直用手帕包着的糕点之中,出现一块“平安糕”,我们就像那怀着最大的美好去想象童话世界的儿童,一夜之间忽然长大,看到那个童话其实是“黑暗系”的社会人生。
只不过,《剑来》把这一点处理得很巧妙。
犹如美味之中藏了一个针——虽然一针见血,但有几个人会因为这根针去否定那整盘美味?
所以,阮秀还是很好很强大的;
秀秀姑娘和平安公子之间还是会有种刻意为之但又有所期待的无痕而终的美好与遗憾。
我们并没有因为秀秀火神的饕餮之胃,把她整个黑化,或者把她和陈平安之间那种美丽的误会和纯净的童话,整个儿变成暗黑世界。
但不管怎么说,这件事情本身,其实还是有些“现实性”的味道:每一种美好的事物,或许都潜藏着没有解药的毒——唯一的区别就在于:有些毒发了;有些毒终其一生,都未曾让人察觉到它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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