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传统“天地人”三才结构一样,《剑来》也有一个“神—人、妖—蝼蚁(万物众生)”的多维世界观设定集。
曾经神明统治天庭,俯瞰众生,视人类为蝼蚁。后来三教一家联合妖族同盟,合力弑神,打破了天上神殿、让其沉沦凡间,必须遵守人间的规则方能生存和轮回。杨老爷子这个神官、郑大风这个天宫门神、李柳这个江湖共主的古老神祇皆是如此。
于是三教一妖分治四座天下:儒家治理浩然天下、道家管理青冥天下、佛家照理莲花天下、妖族统治蛮荒天下……人族与妖族取代神明,于天地、古老神道和化外天魔等的无情与威胁之下,为人族和万物众生争取到了一种“生而如蚁美如神”的生存空间和发展自由。
如儒道礼圣所修筑的“破茅草芦”,于无情的天地和大道之间庇护众生,为他们找到生存和发展的有限空间与自由。
不管怎么说,这种“神人大道之争”,推翻了神道的统治,让原来如蝼蚁一样的人族,翻身成为这个天地的主人。
但问题随之而来:推翻了神祇统治、重建人间秩序之后,人为万物之灵长,还是妖为众生之新主宰?
于是,以三教一家为首,联合诸子百家和众多仙圣宗门势力,发起猎杀史上最后一条真龙的“屠龙之战”——这就是骊珠洞天之由来。
稚圭(王朱)这个史上最后一条真龙被诛灭后最后一点真意魂魄所凝聚而成的精怪,在千年之后,仍然要被坐镇骊珠洞天的儒道圣人齐静春教化“要礼敬大道、天地和众生”且做一个“信人”——而“龙”一向被视为比人还要高贵的物种。
这其实是在神奇生物多样性的世界之中,确立一个“人”与“万物生灵”之间孰优孰劣、谁主谁次的根本问题:是人族统治世界,还是妖族统治世界?是不是,至少应该人妖“共治”天下?
如果按照合理的逻辑和推演,当时人神大战、推翻神道统治、重建人间秩序的颠覆战,绝不可能单靠人族一脉就能成事,而应该是人、神、妖等联盟“共襄义举”——这里面所隐藏的大阴谋、大圈套、大迷局和大格局,还没有完全展开。我们只能根据《剑来》故事大纲和文本的蛛丝马迹,进行有限的猜测、推理,勾勒整体轮廓、推敲关键细节。如:
听从了齐静春的意见选择陈平安作为第二个主人的剑灵,此前侍奉的第一个主人就是一个神祇——而且,极有可能是一个不满古老神祇圈养人族、收割庄稼之道的新神;
他建立了一个志同道合的新神联盟,还从同样被其视为蝼蚁的人族之中选择了同道中人,传授修仙成神之法。
人族由此才会出现所谓的修仙强者——并且,以人口数量和修行速度堆积起来、批量崛起的修道强者,很可能最后势力超乎了所谓的新神群体,最终把这个新神联盟改变成了神、人、妖联盟,一起推翻古老神祇即所谓“天庭”体系的统治。
开头或许如新神所料,但结局却不是他所设想的那般美好:并非是新神取代了古老神祇的统治,成为天庭之王,重建人神妖的新统治秩序;
而是,人族在这场神道之战中,逐渐掌握了主导权——不管是阴谋还是阳谋——将革命进行到底,最终彻底打碎了天庭,不但埋葬了老神,甚至,连新神都一起葬送了:剑灵的第一任主人彻底陨落,或许就是新神失败或者退出人界的标志。
在这个过程之中,三教之祖或许还“阴”了妖族一把。
比如,传说中的万妖之王白泽或许就是当初代表妖族参与起事的妖族首领之——理所应当,应在神道之战结束后坐地分赃,分享或共治天下;
然而,他应该是被人族算计了,就像兵家老祖一样,从本应与三教之祖并肩而立的“妖祖”,沦落为被人族天下九座雄镇楼之一镇守的大妖:镇山、镇国、镇海、镇魔、镇妖、镇仙、镇剑、镇龙、镇白泽。
曹峻犹豫了一下,轻声问道:“听说她在那座雄镇楼附近,徘徊百年,难道是希冀着成为那个家伙的侍妾?”
火红狐狸松开尾巴,捧腹大笑,仿佛听到了天底下最滑稽的笑话:“白老爷会看上她?白老爷作为所有天下存世最久的大妖之王之一,曾经走遍了两座天下的角角落落,什么雌的母的没看到过?会看上那么个稀松平常的小狐狸?”
镇海楼矗立于婆娑洲的南海之滨,而曹氏刚好是看门人之一,所以曹峻知晓诸多内幕。
火红狐狸嗓音低沉:“三教圣人,待我们白老爷不公!分明是白老爷帮着……”
屋内曹曦暴喝道:“臭婆娘找死?还不闭嘴!”
火红狐狸猛然回神,自知失言,竟是仰头望向天空,双手合十,鞠躬弯腰,像是在虔诚地作揖赔罪,躲也不躲,任由身躯皮囊被曹曦弹指一缕剑气给炸裂。
“二十个字,乖乖挨罚!”(www.daowen.com)
曹曦接连使出二十缕凌厉剑气,火红狐狸一次都没有躲避。到最后,曹峻双手抱住奄奄一息的它,走回屋子。
曹曦仍是怒火未消,指着曹峻怀中的狐狸破口大骂道:“找死就往阮邛的剑炉一跳,阮邛还能念你一点好!别在这边瞎嚷嚷,连累我曹氏跟你一起陪葬!天大地大,三位教主可以不计较,那么他们座下的弟子门生呢?不说其他,只说倒悬山的主人,脾气如何,你不知道?!你个败家娘们!”
火红狐狸脑袋一歪,昏厥过去。
——烽火戏诸侯《剑来》:第一百九十五章 镇剑楼
九座雄镇楼镇守的,或许不仅仅是妖族大妖,还有那新旧神祇陨落的神体,以及人族的天下气运。
比如,镇剑楼明面上是在金甲州,实际上却在骊珠洞天(龙泉槐镇)的牌坊楼中:它明面镇压的是剑灵所属的老剑条,但其实,是不是就是镇压这个剑灵的第一个主人——那个新神之王?
这或许就是当初神道之战中那个新神之王的陨落之地。
若真是这样,那么,骊珠洞天不但是史上最后一条真龙陨落之地,掩盖着屠龙之战的事实、秘密和真相;
或许还掩盖着更为深层次的神道之战和最后一位神祇陨落的真相。
而剑灵横亘万年,选择而且只选择了这两任主人——从新神之王到陋巷少年陈平安——或许会带来更大的迷局。
《剑来》就是一个故事迷宫。不同线头扯出来,将解开这一个层级的谜,但同时,会让我们陷入更深场景、更高维度、更未知界域的谜局。
当然,所有这些,纯粹是我们基于对《剑来》的当前阅读所做的抽丝剥茧、梳理脉络,然后进行猜测、想象和整体性的勾勒。还有相当多的线头隐而不见。是不是真的如此?还得看烽火戏诸侯最终付诸笔墨的,到底是什么。
陈平安伸出双手,狠狠揉着脸颊,突然问了一个好像跟正事不沾边的问题,“老先生之前说过,小镇之大,不是我能够想象的。我想多嘴问一句,小镇到底有多大。”
杨老头大口大口吐着烟圈,皮笑肉不笑道:“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你已经见识过那座天上长桥了吧?”
陈平安立即悚然,心湖涟漪阵阵。
杨老头淡然道:“看在金色香火小人的份上,我可以泄露给你一些天机。比如那座小庙里头,当年鬼使神差写上自己名字的小镇孩子,如今大多陨落了;但是活下来的,无一例外,都是雄踞一方的豪杰枭雄,比如俱芦洲的天君谢实和婆娑洲的剑仙曹曦。而我呢,就是个收租的,年复一年,只要盯着田地里的收成就行。”
“再比如那座你们俗称为螃蟹牌坊的地方,其实相当于一份契约书。屠龙一役,大伙儿依次坐下,论功行赏。最早在此签订盟约,三教一家总计四位圣人,马苦玄跟其中一位有关系。除此之外,其实牌坊楼的真正功用,早已不为人知。它应该称呼为镇剑楼,是天底下九座雄镇楼之一。至于镇什么剑,你我心中有数就行了。不过为了掩人耳目,金甲洲也屹立有一座镇剑楼。虽然那座楼仿制得以假乱真,而且镇压之剑,也很了不得,但到底还是个假的。不过这类秘事,你可以只当是故事来听,没听过没关系,听过了也没用。”
杨老头眯起眼,望向天空:“说是镇剑楼,其实最早的时候,这里算是一处飞升台。不过那是很久远的老黄历了,多说无益。”
杨老头收回视线,坦然说道:“因为你的存在,无形中起到了牵线搭桥的作用,我这些年做了不少笔买卖,赚了不少。当年传授给你那门吐纳术,一样是因为我做成某笔买卖的盈余,所以你不用对此心怀感恩,没必要。生意就是生意。说不定将来有一天,有你的仇家坐在这里,拿出足够的筹码,我一样会跟他谈生意,把你给卖了。”
陈平安默不作声。
有些伤感。
终究还是少年!吃过再多的苦头,走过再远的山路,少年还是那个少年,过完年才十五岁而已。
——烽火戏诸侯《剑来》:第一百九十五章 镇剑楼
但无论如何,在神道之战后,绵延万年的,其实就是“人妖之战”——在《剑来》当下的故事布局之中,“人妖之战”而非“神道之战”,才是贯穿全篇的主要矛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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