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骊王朝的基本国策,就在于大骊皇帝给宋集薪描述自己的远大理想和宏伟抱负,所形容的未来“蝼蚁与神明共存的公道时代”:“为了有朝一日,国力强盛的大骊王朝能够为山下像蝼蚁一样的普通老百姓,向上仙圣势力讨一个公道!”
这个大骊君王一手制定的基本国策,就是:要把山上修仙之人关进笼子,让他们不能肆意妄为。
这是一条漫长的道路。
这个铁血帝王所制定的基本国策、方向和路线,基本上可以概括为三步。
第一步,就是脱离山上仙圣势力对山下俗世王朝的统治—隶属体系,争取摆脱“奴婢”身份而成为自己的主人。
这一点大骊王朝已经做成了一半,不再是“奴婢”,但还是部分地依赖山上,算是自己的半个主人。甚至这个意识已经贯彻到了整个大骊君臣和普通士卒的精神与行为之中去了。
在少年陈平安走出骊珠洞天坠落而形成的龙泉县地界,从大骊王朝前往大隋王朝,伴随妖孽儿童游学的过程中,《剑来》不止一处若轻实重地点染了几笔,说:
在除大骊王朝之外的其他地方,修仙之人下山入世,横行无忌,视凡夫俗子为蝼蚁;
就连俗世蚁国的权贵豪门,也竭尽谄媚巴结之能事,助纣为虐,甚至恨不得卖身为奴。如在黄庭国,少年陈平安就亲眼所见、亲耳所闻;而少年国师崔东山则亲口剖析这种现象、现状及其中的利害关系。
但在大骊王朝之内,山上之人虽然仍来势凌厉,但毕竟有所顾忌、有所收敛。最关键的是普通士卒对于仙人的态度,不再是奴颜婢膝,而是“挺直了腰杆跟仙人说话”——就像儒家文圣老秀人游历见闻所说的那样,大骊就“这一点儿”挺不一样。
这一点“不一样”,正是齐静春曾经寄予厚望的地方。
“有心就好,万事不难。”老人哈哈大笑,然后问道:“对了,你可曾听说过山崖书院的齐先生?”
船夫犹豫了一下,轻轻叹息,最后摇头道:“不曾听说。”
老人点点头,笑眯眯道:“大骊是有点不一样啊!为什么呢?我途经一座只有两个人的边境小烽燧,结果有仙人落下,讨要吃食。要是换成别的国家,那还不得跪下磕头双手奉上啊。可你们大骊的边卒不一样,是挺直腰杆跟仙人说话的。当然了,心里打鼓是不可避免的。”
船夫吆喝一声,笑道:“敢情老爷子你还看过神仙呐?那这么多路,可没白走,比我强。那些个外乡游客,都说我们冲澹江下边有水鬼河婆什么的。可我撑船三十年了,一次也没见着古怪玩意儿。”
老人笑道:“可不是,我真见过,就是那些仙人的脾气差了点。那两名烽燧戍卒,就一人挨了一巴掌,飞了出去。桌子凳子全给砸得稀巴烂了。不过有位仙人,吃饱喝足后,临走前丢了金锭在地上。”(www.daowen.com)
船夫啧啧羡慕道:“那岂不是发大财了。换成我,别说一巴掌,十巴掌也成啊。”
老人点头赞许道:“你倒是心大天地宽,好事,好事啊。”
船夫突然担忧问道:“对了,那些神仙没为难老爷子你吧?”
老人看着神色诚挚的船老汉,开怀笑道:“没为难,没为难。”
——烽火戏诸侯《剑来》:第一百一十七章 人间有个老秀才(下)
第二步,灭国去朝,征伐其他的俗世蚁国,从构建能够与山上仙圣势力相抗衡的帝国体系;至少能有强有力的制约、战略威慑手段,迫使山上仙圣势力能够坐到谈判桌前,有话好好说,有事好商量。
这一点,大骊王朝也做成了三分之一。比如,铁血灭掉了卢氏王朝,正待征伐大隋王朝。但是,对于山上势力,仍然只能依赖被分化和异化的山上势力,来“以夷制夷”,而还没有找到和构建起“人间之力”——如猫腻《将夜》之中宁缺所找到的制约、制衡甚至灭道择天的长安城甚至整个人世间的“人间之力”。[1]
大骊王朝无比渴望摆脱山上势力,但在崛起阶段,却又只能依靠山上势力——准确地说,依靠那些对山上势力现状不满的叛逆、边缘或异端分化势力。比如:
依赖儒道圣人齐静春开创的山崖书院儒道文脉和“读书人种子”培养体系,为大骊王朝带来半数的国运,却差点被为齐静春讨公道的游侠儿阿良一剑收回;
依靠从两个天下交界处来的墨家无双剑客做京城守门人,震慑山上势力——他的确只出了半剑,就挡住了真武庙风雪台魏晋斩向楚夫人的第三剑;但是,面对阿良转向大骊王朝那气贯如虹的神剑,他却是动也未动。
大骊王朝依靠墨家弃徒,打造出“白玉京十三剑”等相当于战略核武器的超级枪杆子,准备对所有山上势力形成战略威胁和震慑,却被山上山下势力联手阴谋布局、因势利导,误判形势,错误围剿阿良,而被阿良一剑毁之。
大骊皇帝宋长醇和其子宋集薪的对话,就是在这场风波定局之后进行的。阿良那强横的“强者一击”,让铁血帝王宋长醇坚定地相信自己亲手制定的国策是对的。而实现他的国策的第三步亦即他的终极目标,就是要用铁腕政策,将所有山上势力关进笼子里,而不能如猛虎下山,不择人而噬。
特别是如果山上人不顾规矩和秩序,伤到任何一个如蝼蚁一样的凡夫俗子时,大骊王朝能够为他们讨回一个公道——哪怕只是最基本的公道,那也比现在在仙人—凡人的蝼蚁链里,找不回任何的公平和正义,要来得好:
“哪怕是一个活在最底层的市井百姓,若是因为神仙打架而无辜死去,那个时候,我大骊就得有底气和本事,为神仙眼中蝼蚁一般的那个百姓,讨回一个该有的公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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