阅读本章文字，“位置感”很重要。

因为，“位置感”才能让我们明白“阅读点”在哪里。它是如何按照距离进行传输，将我们卷入作者的叙述之中的。

作者的叙述首先是从东南西北的位移开始的：胜利的消息从“东线”传向“南境”；其次，新闻的传播是从城市到乡村——这是从中心到边缘的距离；

再次，聚焦于城市坐标中的具体场景，如“街头巷尾”和“酒馆牌室”……

这都是“位置的变化”。

位置的变化，带来信息的变化和新闻的传播；并带出信息和新闻传播的媒介，亦即“位置中的人”。

自东线胜利的消息传来已经过了数日，在信息传递渠道较为发达的南境地区，越来越多的新闻正在城市和乡村之间传播开来。

在街头巷尾，在酒馆牌室，几乎所有人都在热切地讨论着最近那些惊人而又激动人心的新闻，讨论着安苏王室的过往以及塞西尔帝国的未来。在这片土地上，哪怕是最最普通的市民也会在类似的话题中发表一下自己的见解，哪怕这见解再可笑和浅薄也是一样。

——远瞳《黎明之剑》：第六百六十二章　时代变了

这完全是一种概述。

无论是位置的变化、消息的传播，还是处于位置变化和消息传播中的人。

他们谈论着过去、现在和未来；即使是最普通的市民；即便是最可笑和浅薄的见解……因为，最重要的，不是他们在谈什么，而是他们在谈——他们敢于谈，有东西可谈，而且谈的是这个帝国正在发生的最重要的事件。

在最了不起眼的角落，最微不足道的普通人，却能谈论这个帝国最重大的事件——这种“变化”最为细微，却最为重要。

作者用笔如钩，几近平淡的叙述，却把最为重要的本质，给入木三分地挖了出来。

就像白描作画，先画了一个景框。这种“大体上的概述”，让我们对“诛杀伪神”带给塞西尔帝国南境的影响，有了一个整体的轮廓和粗略的印象。

然后，叙述开始由大到小地聚焦：磐石城，商人区，酒馆——从“城”到“区”再到一个“馆”……这种大中小的位置、场所和具体场景变化，让我们的视线一步步地聚焦——聚焦到这个具体位置和场景中的普通人，将如何谈论正在发生的大事件。

磐石城，商人区的一间酒馆内。

明亮的魔晶石灯驱散了黄昏时分的昏暗。吧台架子上摆放的一排排酒瓶被擦得闪闪发亮，瓶中酒液在灯光映照下泛着诱人的光彩。一台长方形仿佛柜子般的小机器被放在吧台旁。小机器内正传出南境人喜爱的乡间小调，节奏简单，明媚欢快。

一道灯光照射在小机器顶部的铭牌上，“科德家事通公司”的字样在黄铜铭牌表面闪闪发亮。

——远瞳《黎明之剑》：第六百六十二章　时代变了

在这里“位置感”同样重要。

因为有了这种“位置感”，我们的视线在随着作者文本的叙述，聚焦于酒馆的内景时，就会不由自主地跟着“像摄像头一样的笔触”移动：

先是酒馆内景的整体氛围——明亮的魔晶石灯驱散了黄昏时分的昏暗；

然后是移到近景——吧台架子一排排的酒瓶；

然后，聚焦“特写”——瓶中酒液在灯光下的溢彩。

这还不够。

因为吧台的酒瓶是一种整体的描写，并没出写出哪一瓶特殊的酒——也没有必要。但是，从整体到局部，从一般到特殊，需要一个具体的、特别的事物，跳出整个画面，让这个场景变得不一样。

于是，那台方形小机器“脱颖而出”；它正在播放南境人喜爱的乡间小调——作者还把摄影之笔聚焦，给了它一个局部特写：小机器顶部的铭牌上写着“科德家事通公司”。(www.daowen.com)

这个小机器正是科德家事通制造的。

它不是穿越者主角高文发明的，却是其倡导的魔导工业民间化发展、由异界原住民发明制造的成果之一。

在画面之外，一个愉快的旁白声正在响起：“……魔导加热台，替代传统炉灶的最佳选择——无需木柴，无需明火，节省您的烹饪成本，更加省去您的清洁烦恼……科德家事通公司始终为您服务。魔法，带来便利生活……”

短短的一段视频很快便播放完毕。赫蒂等到画面切换回之前的节目，才带着一丝赞叹声打破了沉默：“这是科德家事通公司最新的广告。先祖，您当初真的没有看错：那位名叫科德的商人……真的有着常人不具备的天赋……先祖？先祖您怎么了？”

高文仍然定定地盯着全息投影上的画面。直到节目结束，他的视线都没有移开，脸上还带着古怪的神色。这反常的情况让赫蒂不禁大为紧张。直到她连续叫了三声之后，高文才仿佛大梦初醒般猛地惊醒过来：“啊——我刚才走神了。”“先祖，您……真的没事吗？”赫蒂忍不住关心地问道。因为高文刚才脸上的表情实在不像往日。在那张总是沉稳威严的面孔上，她竟觉得自己看到了一丝……感伤。

但那又不是感伤，因为里面还有明显的欣慰和喜悦混杂其中。

“我没事，只是有些感慨吧……”高文看着赫蒂紧张的神色，笑着安慰了一句，“看到民间自发地出现这些东西，就觉得自己一直以来的推动总算没有白费。”

将先进的理念和魔导技术带进这个时代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从一开始，高文就知道这点。但他最担心的，从来都不是这个过程中的“困难”。他最担心的，是自己的推进和建设都是“单向堆砌”，是这个社会真的没有产生变革的基础，没有做好面对新时代的准备——魔导技术看似发展飞快，塞西尔公国看似正在迅速崛起，但他从来都没敢松一口气。因为他生怕有一天，自己这个所谓的“引路人”倒下去了，这片土地的发展就会停滞下来，甚至……倒退回去。

直到现在，他仍然不敢完全确定当自己突然倒下之后塞西尔公国是否还会继续发展，但至少有一点他可以肯定：这潭曾经的死水，现在已经流动起来了。

也或许，它从来就不是一潭死水。哪怕是在最黑暗压抑的中世纪，在这水潭的深处……也始终有那么一小群人，在等待着水流动的时代到来。

平复了一下心情，高文突然觉得自己之前的那些担忧实在有些傲慢。他忍不住自嘲地摇摇头：“赫蒂，你觉不觉得……其实我有些自大？”

“自大？您怎么会这么想？”赫蒂惊讶地瞪大了眼睛，“您的伟大是被历史所承认的。您的功绩也实实在在地树立在这片大地上。和这些功绩比起来，我倒是觉得您平日里太过谦逊了些……一个庸庸碌碌的男爵都会把他那无趣的一生刻在石头上，您却到现在都拒绝任何人为您塑像。”

“还是不要提这方面的事了。”高文摆了摆手，“除了这个科德家事通公司之外，目前还有类似的技术型民间产业崛起吗？”

“很少。大部分人才刚刚适应公国的局势变化。像科德那样能迅速反应过来，并从魔导技术中找到商机的人，是极少数。不过也并非完全没有——同样是在卡洛尔地区，有一个商人利用通用符文基板找到了一种新的制冰技术。而在霍斯曼地区，几名工匠合伙开了一间工坊。他们尝试改进了现有的魔能水泵，以适应霍斯曼地区较低的地下水位。此外……就没有了。”

“有就好……有就好……”高文连连点头。

社会的发展将自然而然地催生一些东西。随着魔导技术逐渐向外推广，各地学院不断向民众普及知识，较为上层的社会公众不断接触最新的魔导装置，肯定会有聪明人的思路活跃起来——而只要有足够的预期收益，有利益的驱使，这些思路活跃的聪明人就会主动去接触，甚至想要去掌握这些新的领域。在这个过程中，较为富裕的商人和有一定技术基础的知识分子将是最大的推动力量。他们会攫获最早期的技术和政策红利。而在高文看来，这是他们应得的。

目前阶段，真正的魔导技术其实仍然在“官方”手中，在魔导技术研究所、符文研究院、机械制造所及各设计局手中。但高文从未限制过那些非军事、非机密的技术和知识向外传播。民用型的魔导终端是公开出售的。在各地学院和夜校内，也有用于“扫盲”的通用符文基板是对外开放的。而像科德家事通那样的民间“技术公司”，就是在这小小的基础上发展起来的。

“这些东西要鼓励。不但要鼓励，还要宣传。”高文脸上带着笑意，“我们支持民间自发对魔导技术的研究和改进。只要符合法律，就要支持和奖励。民间自发的兴趣，是技术推广和发展的关键……看来，‘专利’方面的制度也要快点完善了啊。”

“专利？是您之前提起过的用于管理各类技术成果的那个东西吗？”赫蒂眨眨眼，“我知道了。我会尽快拿出草案的。”

——远瞳《黎明之剑》：第五百六十八章　见面

这个事件虽小，却是一个标志——标志着高文给这个世界这个时代带来的最重要的变化到底是什么。

一个小机器的“特写”，却像是钩子——钩出那个时代之帷幕：那个波澜壮阔的史诗时代就此拉开了序幕。

到此为止，所谓虎头的本章开头，全部完成。

它最重要的作用，就是塑造出我们的“位置感”——我们处在哪里——从具体的地图位置（如东线南境到磐石城酒馆）到抽象的时代位置（从塞西尔帝国到魔导工业时代），再到我们在这个时代到底处于“何种状态”：时代变了！

我们像这些剧中人一样，处于一个变化的时代之中；在变化的时代之中，最重要的问题，不是：我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而是：我处于何时何地何种状态！^[2]

唯有清晰而精准地定性“我的状态”，我们才会逐渐定义“这是什么时代”，以及定位“我在这个时代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