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复合平等的含义

美国多元文化主义学者沃尔泽提出了复合平等观。他认为，文化多样性下的平等是复合平等，不是简单平等。简单平等是简单社会中单一分配标准下的平等。复合平等是复杂社会中多种分配标准并存状态下的大致平等。^[6]复合平等的含义可以分解为如下方面：

1.平等实现的首要环节是形式平等（规则平等、机会平等、权利平等）

第一，复合平等是选择机会的平等，即选择权的平等。在文化多样性条件下，每个人选择适合自己的文化领域的机会平等。在文化多样性充分丰富的理想状态下，每个人都能找到适合自己的文化领域。文化多样性越强，人们的选择空间越大，越便于人们找到适合自己的文化领域。

第二，复合平等意味着每个人获得优胜的机会平等，即每个人在自己选择的文化领域内获得优胜的机会的平等。沃尔泽的复合平等论承认不同的人在不同领域取得的优势地位，同时也应当防止人们利用某一领域的优势地位的影响而获得其他领域的优势地位。他说：“最有成就的政治家、企业家、科学家、士兵和情侣将是不同的人；并且，只要他们所拥有的物品并不给他们带来一连串别的物品，那么，我们就没有理由害怕他们的成就。”^[7]如果将平等理解为人们在每一个具体文化领域内都实现平等，就会导致人们在利益分配上斤斤计较，导致整体社会事业裹足不前。

在多样社会，实现平等的主要途径是保持和促进文化领域的多样性，使每个人都有平等的选择机会，都有平等的获得优胜的机会。在文化多样性下，人们更有可能找到适合自己的领域，更有可能取得获得优胜的机会。

2.适当提高对具体文化内部差别的容忍程度

复合平等容忍具体文化内部存在适度的不平等。在保持文化多样性和尊重自由选择的情况下，可以允许人们在某一领域取得较大的优势地位，可以扩大对结果的不平等的容忍程度。沃尔泽认为，在能够防止人们利用一领域的影响获得他领域的利益的前提下，可以提高对某一领域内不平等的容忍度。沃尔泽说：“只要他们所拥有的物品并不给他们带来一连串别的物品，那么，我们就没有理由害怕他们的成就。”^[8]虽然从个别文化领域看，利益分配是不平等的，但从多元文化总体上看，利益分配是大致平等的。文化多样性越强，越便于人们找到获得优胜的机会。因此，文化多样性越强，平等实现得越充分。

扩大对差别的容忍程度有利于促进分工和协作，从而增强文化团体的效能；有利于促进组织与规则的进化，从而促进文化创新与社会进化。

3.平等实现的重要条件是防止将一种分配标准强行推广到其他领域

每一个领域都有适合的分配标准，各种分配标准具有独立性，不可强行将一个领域的分配标准推广到其他领域。如果将一种分配标准强行推广到其他领域就会造成不可容忍的不平等。他说：“政治平等主义的目标是不受支配的社会……当没有人占有或控制支配的手段时，男人们和女人们是彼此平等的。”^[9]当人们不掌握将一种分配标准强行推广到其他领域的时候，人们之间是平等的；而当一部分人掌握将一种分配标准强行推行到其他分配领域的时候，人们之间是不平等的。

在文化多样性社会，可以借助于文化平衡机制防止不平等的泛滥。强势文化的过度扩张造成的不平等是更为严重的不平等。要实现平等就必须抑制强势文化的过度扩张，维持文化生态平衡。文化多样性下的文化生态平衡是实现平等的条件。在文化多样性下，文化生态平衡机制抑制文化异化的能力较强，能够有效地抑制强势文化的无序扩张，从而为实现强势文化主体与弱势文化主体的平等创造条件。

4.复合平等是形式平等与实质平等的有机结合

简单平等容易推行，尽管存在许多副作用。而复合平等则不可能一下子实现，复合平等必须经过两个环节才能实现。首先，形式平等是平等实现的首要环节。坚持形式平等是在多样性社会推进法治的前提条件。其次，实质平等是平等实现的必要环节。推行实质平等可以矫正形式平等环节存在的缺失。

（二）简单平等的地位(www.daowen.com)

简单平等是一种社会理想。简单平等要求每个人分配同等的资源，是一种同质的平等。平民统治的社会倾向于主张简单平等。简单平等作为多种社会实验中的一种类型是有益的。沃尔泽说：“简单平等只有在一个具体时间点内的地点的一个群体中才能保证。”^[10]简单平等是复合平等中不可缺少的内容。复合平等可以容纳简单平等。

简单平等作为一种社会理想是有益的，但不宜将简单平等当作唯一、排斥其他社会理想。可以在适合的领域内推行简单平等，而不宜将简单平等强制推广到全社会。

简单平等的局限性表现在如下方面：

第一，简单平等难以在单一文化框架下使每个人都得到满意的安排。简单平等是同质的平等，是单一文化下的平等。在文化单一性下，人们生存和发展的文化空间主要是被决定的，人们的选择余地很小。对于那些处于文化边缘地带的人，难以改变被支配的地位和命运，平等只能是奢望。

第二，简单平等将遭遇资源环境的阻力。该观点设想，只有让人们都住上豪宅、开上好车才算平等。在现实社会中，资源是有限的，环境对污染物的承载能力是有限的。让所有的人都过上现代生活是不可能的，必然有相当多的人要过低资源消耗、低污染的传统生活。

第三，简单平等将会遭遇个性选择的阻力。由于自然与社会环境的复杂性、人的个性差异，人们必然会作出不同的生活选择，相当多的人会选择过传统生活。

第四，简单平等将面临团体内部个体竞争和等级分化的威胁。由于人的体力、智力、经历、环境的差异，自由竞争的一个结果是背离平等，人类社会有背离平等的自然倾向。沃尔泽在讨论平等的著作的开篇第一段话就指出：“平等从字面上理解是一个宜于背叛的理想。献身于它的男人和女人，一旦组织起争取平等的运动并在他们中间分配权力、职位和影响力，就背叛了它。”^[11]争取平等的人们为实现自己的目标必须结成一定的组织，为增强组织的效能必须确定等级。而一旦确定等级就背离了平等的目标。综合以上理由，文化单一性的简单平等不可能贯彻到底。

强行推行简单平等将会产生如下消极作用：

第一，造成国家权力的扩张。因为平等的实现必须借助于国家干预，过于追求平等价值将会导致国家权力的扩张，从而损害文化多样性，造成民生资源的损失。

第二，导致效率降低。简单平等忽视了正当合理的差别所具有的激励个人努力，发挥个人潜能，提高经济效益，鼓励为社会作贡献等积极作用。简单平等有可能压抑个体的积极性，不利于形成鼓励个体积极性的激励机制。

（三）平等主义的发展趋势

有学者主张“打破绝对平等观念，引入多元平等观念”，^[12]此处的“绝对平等观念”就是简单平等。人类的平等实践证明，人类只能在文化多样性下实现相对的平等，而不可能在文化单一性下实现绝对的平等。平等理想只有扎根于文化多样性的土壤上，与多样文化展开对话，才能够保持生命力。

平等主义者是文化生态的重要因子，其在控制过度的两极分化方面、抑制文化生态走向脱离民生需要等方面发挥了积极的作用。

在文化多样性社会，平等主义在坚持平等价值上应当有所节制，应当包容异质价值（自由、效率等）；平等主义应当遵守按照正当程序制定的规则。如果满足以上要求，平等主义就会赢得更多的支持，就可以成为与自由主义相竞争的范式，高举平等主义的旗帜而不会感到羞怯，就没有必要寄身于自由主义的屋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