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煞”是中国人传统丧葬礼仪中一种特殊的信仰。它主要依托于人们对亡故亲人不舍的心理,臆想死者去世后,七日之夜还将回家与亲人作最后告别的心理期冀,从而产生了回煞习俗。回煞又称“回魂”“回殃”,指的是人死七日后灵魂回家的行为。这一习俗“萌芽于先秦,发展于两汉,成熟于汉末魏晋之际,兴盛于隋唐及其后”。是汉民族地区普遍存在的一种民俗信仰。民间相传,人死后七日子时,鬼卒将护送逝者魂魄回家,亲人在睡梦中可以见到逝者,故家人要在家中摆放供品食物,供亡人及鬼卒食用。四川民间传说鬼魂回家时可以听到沙沙的脚步声,这时家人万不可说话,不然它听到后就会留恋不肯离去,无法转世。为了验证亲人的鬼魂是否回家,四川民间有在房内地上撒灰验证足迹的习俗。
对于这一习俗,历来有学者予以驳斥。崇祯二年,大戏曲家李渔也曾作《回煞辨》一文,痛斥回煞之谬论。清代大学者纪晓岚曾在其《阅微草堂笔记•滦阳消夏录》中,记载了一则两个盗贼先后装扮成回煞鬼魂到亡者家中行窃,反而自己被吓晕、捉拿移送官府的故事。也是对这一荒谬习俗的嘲讽。
但是,在民间戏曲舞台上鬼魂回煞的表演却屡见不鲜。经过川剧人的想象,这一习俗在川剧中形象地保存下来。在川剧目连戏里有《刘氏回煞》一折,不但剧本故事完整,而且有啃蜡烛、啃碗的绝活表演,是搬目连时之必演剧目。刘氏在家大开五荤,杀猪宰羊,黄谷面路,逼迫众佛婆开荤,恶行激怒鬼神,被拿鬼活捉至阴曹地府。“头七”之夜,儿子目连在堂前为母亲守灵,渐渐睡去。这时鬼差押解刘氏回煞,欲从正门进屋,受到门神阻拦。她只好在鬼差的帮助下,“掀动孽风,揭开三片阳瓦,自房顶而降”。因为在律法森严的神鬼世界中,门神属于正神,自然是秉公执法,不会受贿通融的。刘氏饥渴难忍,抓吃桌上贡品,然后竟然将点燃的蜡烛一口一口吃下。相传川剧艺人曹湘石在《刘氏回煞》的表演中独有绝技。刘氏在吃完供品之后仍然感到饥饿,她竟然将瓷碗一并啃食下肚,令人惊异。总之,这样的绝活表演带有一定的自残性质,但是也能吸引观众。
四川灯戏《刘氏回煞》的剧本及其表演就更为夸张,它不似川剧般渲染其阴森恐怖的气氛,而是以形式活泼、对话机趣,充满着浓郁的乡土气息来取悦观众。已变鬼七天的刘氏在二鬼差的押解下回煞,由于她七日来粒米未进,一路上不禁想到“我当初不见油荤不开饭,变了鬼没得东西把肚皮填,只饿得脚也来手也软,恨不得我家堂屋在眼前,供桌上吃的喝的都摆满,荤吃素摆由我拈”。终于来到家门前,不料两个鬼差也觊觎着家中的供品,对刘氏进行刁难:“鸡鸭鱼肉该我们,白菜豆腐归你吃。”刘氏无奈,只好屈从。然而祸不单行,由鬼卒扮成的门神又把大门堵住,扬鞭舞剑,要她“有个表示”。刘氏开始没把门神放在眼里:“你两个又何必神气活现,论底细只值二纹钱。买回来贴门上看家护院,老娘我回家来还不靠边。”两个贪婪的假门神当然不会通融。刘氏见硬来不行,马上改换说辞:“刚才我是在把坛子涮,你两个肚子里头撑得船。”答应这顿饭大家“打平伙”,三人总算达成妥协。谁知堂屋门口的吞口马氏也不让她进屋,对她大兴问罪之词。不敬神、不信仙的刘氏对马氏反唇相讥,巧言答辩,终于软硬兼施,“鬼不要脸吓退神仙”。最终刘氏回家吃完了桌上的供品,包括燃着的蜡烛。(www.daowen.com)
灯戏《回煞》中的刘氏形象一改川剧刘氏那种或凄苦万状或凶神恶煞的面貌,而是在一种无可奈何的状况下施展着她的机智和巧言善辩的才能,顽强地表现着自己敢于与神鬼对抗的信念,只要能进屋吃到供品,填饱肚子,一切礼义廉耻均可置于不顾,带有一种明显的世俗化特征。
该剧中解决矛盾的方式也是以农民的智慧和是非准则为依据的。第一次,刘氏得理不饶鬼,进了大门;第二次,刘氏自愿低头,马氏退让;第三次,刘氏和鬼差分食供品,皆大欢喜。她履行诺言,只吃豆腐,但由于饥饿难忍,最后连蜡烛和饭碗也一并吃下肚去。这似乎是对胜利者的一点小惩罚,也是对其恶行的一种恶作剧似的报复。“谁叫她先前人在福中不知福,糟蹋五谷粮食,变了鬼只能当饿鬼”,鬼卒的话说出了刘氏受惩罚的缘由,既是对刘氏的批判,又是对观众的告诫:抛洒粮食,该当此罪。对于农民观众来讲,《刘氏回煞》一剧中各角色所讲的种种道理都是可以接受的。剧情的走向也不受生活逻辑的约束,而完全是按照观众所希望的结局向前发展。但川北灯戏中的门神和吞口却大多充满着人情世故,他们既有贪心的一面,又有善良的一面,更有着人类的共同弱点——对不要脸的人无可奈何。因而,这些神与鬼也就全然失去了昔日的辉煌和狰狞,而带上了市井习气,成为被刘氏四娘嘲笑戏弄的对象。这种独特而怪诞的民间艺术,也就自然成为了供观众一笑的喜乐神。人神共娱,在此得到充分体现。
总而言之,川剧是川人生活的艺术反映,丧俗作为人生礼仪一个不可分割的组成部分,也是川剧表现的必然内容。随着社会的发展,世俗的丧葬习俗发生了很大的变化,那些沉淀于川剧剧目中的丧葬习俗表现,为我们提供了一条认识巴蜀传统风土习俗的艺术通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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