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1年,上海电影制片厂拍摄了《清凉寺钟声》,谢晋导演贡献了他艺术生涯中的巅峰之作。时年38岁的男演员濮存昕虽然在全片中的戏份加起来只有半个多小时,但是他的表演足以被电影史铭记。
戏里的濮存昕是个日本孤儿,被中国农民收养,从小被唤作“狗娃”,长大披剃之后,师父赐他法名“明镜”,名字取自中国禅宗六祖惠能大师的偈子——“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影片汇集中日两国多位优秀演员,丁一、栗原小卷两位实力派女演员的精湛演技为影片增色不少。
电影以倒叙方式讲故事,花了一半篇幅讲狗娃童年、少年的故事,小演员的表演很棒,因此,电影本身留给濮存昕发挥的空间并不多。濮存昕集中展示演技实力主要是在全片最后20分钟。
已过而立之年的狗娃,是英俊、儒雅、忧郁的明镜法师,跟随中国佛教代表团访问日本,机缘巧合中,生母在东京电视台播出的新闻里看到相貌酷似生父的他。经过周折,母子终于相见。明镜法师徐徐褪下僧衣,换上父亲当年遗留的一套和服,他所做的第一件事,是给母亲磕头,用日语缓缓说出台词:“只有脱掉僧衣的我,才能作为儿子给母亲您磕头。感谢妈妈对我的生育之恩。”
作为孤儿所受过的种种苦闷和憋气,就这样云淡风轻地处理掉了。他的眼神里,没有对母亲当年阴错阳差把他遗留在中国而怀有的隐隐怨恨,唯有慈悲怜悯。
在和母亲共进有生以来的第一顿晚餐时,不习惯与异性打交道的明镜法师流露出轻微的羞涩、同时又非常满足的神情。
栗原小卷演绎的日本母亲,角色时间跨度很大:从年轻时的美貌女护士,到年老寡居、对儿子深怀歉意的老人,她拿捏得恰如其分。她与濮存昕的对手戏,演得炉火纯青:作为母亲,她爱他,但晚年时却不以他作为自己生命的给养,只要能让他生活得更好,他能够圆满一个职业修行者的使命,她什么结局都能忍受,包括同意他返回中国。
明镜法师与她告别的时候,如此叮嘱:有一个要求,请妈妈一定答应我,明天不要到机场去。
她一定经历了挣扎,她已经老了——老人的孤独是刻骨的。她慢慢走进了机场,儿子留下的是背影。
虽然没有宗教信仰作为慰藉,她却能把来日虎视眈眈的孤独、凄凉、死亡一齐忽略——母亲的隐忍与伟大,就在那短短的凝视里。
而在机场始终不敢回头的明镜法师,眼里的不舍与牵挂,也同样处理得淡而有味。
当初收养明镜法师的师父说:众生皆有佛缘,佛没有私心,没有偏爱,众生平等。所以,明镜法师最终选择献身佛门,绍隆佛种,续佛慧命,这个选择,就有了合理性。而作出这样重要的决定,电影里竟然没有安排这对母子展开激烈的、大篇幅的辩论,而是用那样简短有力的几个动作和眼神轻轻带过。
时隔14年,2005年濮存昕与陈家林导演合作,再次出演高僧,这次,他在电影《一轮明月》里饰演著名的弘一法师。
从年龄的匹配度来看,濮存昕演中老年阶段的弘一法师,当然是合适的。演翩翩青少年时期的公子哥李叔同,显然是不合适的。《一轮明月》作为传记片,叙事节奏是存在问题的。它流水账一般罗列堆砌了“在家人李叔同”经历各种曲折遭遇,后来变为“出家人弘一法师”的过程。实际年龄已然中年的濮存昕竟然从头演到尾。从时空感来说,电影造成了一种居高临下的视角,空泛而层次单薄。某些细节处理粗糙随意,例如,本来可以展示李叔同多才多艺的乐器演奏段落,背景音乐竟草率地处理成电子琴声。此外,电影在人物塑造中,心理层面刻画太少,弘一法师苦修律宗,以求上证菩提、下化众生,尤其是出家后持戒修律所遇到的挣扎与考验,原本最值得大书特书,在片中却被刻意淡化。
电影史上诸多成功作品表明,任何一部意图在文化上具有先锋、引领意味的电影,都应当在观众的所有接触点上做到完善:演员、色调、服装、道具、环境、音乐等,才可能以一种貌似不露痕迹却又充满高级审美情趣的质感去传递电影隐匿的文化密码。《一轮明月》显然做得不够精致。在票房和口碑方面的平庸,恰恰也给我们提出了这样一个问题:文化名人的传记片应该怎么拍?电影的故事性与价值立场当然重要,而影视中的各种细节不可以不讲究,因为这类片子的潜在受众文化层次不低,通常是受过良好教育的知识分子群体,或者文艺爱好者。
《一轮明月》上映12年后,2017年12月22日,据日本作家梦枕貘的小说《沙门空海之大唐鬼宴》改编而成、由陈凯歌执导的电影《妖猫传》上映。
陈凯歌为还原他心目中的“大唐盛世”,耗费6年斥重金在襄阳搭建等比例的长安城作为影片拍摄基地。但是,当电影华美的视听外表被剥离以后,它所剩余的内核却略显单薄:电影用“妖猫复仇记”的悬疑外壳,辅以“白居易言情诗歌创作始末”之旁线,安排日本僧人空海完成“降妖”任务,并借其视角讲述杨贵妃的生死之谜。
概而言之,《妖猫传》讲述了一个发生在唐朝的侦探推理故事,由中国文人白居易、日本僧人空海法师联手破案,最后结论是“杨贵妃之死和史书写的不太一样”。而破获本案对于中国文坛的重要意义,是彰显唐朝诗歌创作平均水准的《长恨歌》终于横空出世;对于日本僧人空海的意义,则是找到了“不再痛苦的秘密”;而对于导演陈凯歌的意义,则可能是给襄阳的高仿版长安城导流游客。
事实上,以小说原著的底子,以及陈凯歌的水平,《妖猫传》原本至少可以拍到《霸王别姬2》的水平,然而电影出于票房等各种要素的考虑,从剧情结构、人物设定、戏份安排,都显得小心翼翼,希望讨好所有观众群,迎合各个群体审美观。而这种谨慎权衡的结果,导致电影流于肤浅地图解了“大唐气象”以及“悲情感”。
《妖猫传》对出家人空海法师的塑造还是有可圈可点之处的。电影热映后,日本学者渡边照宏、宫坂宥胜合作完成的学术著作《沙门空海》中译本竟然成为爆款图书。中文版译者李庆保。实际上该书日文版首版于1967年,到1993年已再版18次。东方出版社2016年发行中译本。
根据《沙门空海》里的考证,日本有史以来最为著名的出家人空海法师(公元774—835年),是奈良时代与平安时代之交的佛教高僧,被尊称为“弘法大师”,是日本佛教密教真言宗的创立者。而中国古都西安的青龙寺,也因为空海法师当年在此学习,而被日本真言宗视为祖庭,寺内还建有“惠果空海纪念堂”。
但是,对于大部分观众来说,“空海”只意味着电影里日本演员的模样。他叫染谷将太,生于1992年,他年纪轻轻,却是名副其实的老戏骨,9岁就出道演戏。陈凯歌选择让他来扮演的空海法师,或许看中的正是他无邪眼神中隐隐藏匿的洞察力,人情练达,很多事情看穿却不总是说穿。
今天,除了传记,我们还可从《大正藏》中找到较多空海法师的行踪。
自13世纪末叶迄20世纪20年代的700多年间,日本佛教界曾依据汉文本的各版大藏经,编纂、雕造、复刻或排印过《弘安藏》《天海藏》《黄檗藏》《弘教藏》《卍正藏经》《卍续藏经》和《大正新修大藏经》(简称《大正藏》)7种版本的汉文大藏经。
其中,《大正藏》共收经律论及中日两国撰述三四九七部、一三五二〇卷,是自古以来卷帙最庞大的善本大藏经。[8]在《大正藏》2 161部,空海法师在《御请来目录》[9]里写道:(www.daowen.com)
入唐学法沙门空海言。空海以去延历二十三年(作者注:指公元804年,“延历”为日本天皇年号)。衔命留学之末。问津万里之外。其年腊月得到长安。二十四年二月十日。准敕配住西明寺。爰则周游诸寺。访择师依。幸遇青龙寺灌顶阿阇梨法号惠果和尚。以为师主。其大德则大兴善寺大广智不空三藏之付法弟子也。弋钩经律该通密藏。法之纲纪。国之所师。大师尚佛法之流布。叹生民之可拔。授我以发菩提心戒。许我以入灌顶道场。沐受明灌顶再三焉。受阿阇梨位一度也。肘行膝步学未学。稽首接足闻不闻。幸赖国家之大造大师之慈悲。学两部之大法。习诸尊之瑜伽。斯法也则诸佛之肝心。成佛之径路。于国城墎于人膏瘦。是故薄命不闻名。重垢不能入。印度则输婆三藏脱躧负扆振旦则玄宗皇帝景仰忘味。从尔已还。一人三公接武耽玩。四众万民稽首鼓箧。密藏之宗自兹称帝。半珠显教靡旗面缚。夫以。凤凰于飞必窥尧舜。佛法行藏逐时卷舒。今则一百余部金刚乘教。两部大曼荼罗海会请来见到。虽云波涛湲漠风雨漂舶。越彼鲸海平达圣境。是则圣力之所能也。伏惟皇帝陛下至德如天。佛日高转。人之父佛之化。悲苍生而濡足。钟佛嘱而垂衣。以陛下新御旋玑。新译之经自远新戾。以陛下慈育海内。海会之像过海而来也。恰似符契。非圣谁测矣。空海虽阙期之罪死而有余。窃喜难得之法生而请来。不任一惧一喜之至。谨附判官正六位上行大宰大监高阶真人远成。奉表以闻。并请来新译经等目录一卷。且以奉进轻黩威严。伏增战越。沙门空海诚恐诚惶谨言。
空海法师在《御请来目录》写的这些文字,很像当今某些媒体新闻通稿的写法,简单交代了他在什么时间、什么地点来到长安,随后认识了谁,做了什么,收获了什么、带了什么回国,未来打算翻译哪些佛典。但是,这些文字避而不谈当初入唐求法的具体动机。
空海出生的公元774年,唐朝著名“开元三大士”(善无畏、金刚智、不空)当中的不空法师圆寂。不空法师是三朝帝师,是三藏法师,精通经、律、论,还是卓越的译者。
根据《沙门空海》描绘,空海法师20岁剃度,法号“空海”。他之所以甘愿冒着生命危险随遣唐使来到长安,动机其实很明确:不满足于之前修习的法门,尤其想学《大日经》。因为,就教义而言,依显教修行者,须修“六度万行”(作者注:“六度”指布施、持戒、忍辱、精进、禅定、般若)经历漫长岁月,甚至可能是多生多世才能证得佛果;而依密教修行,如果有“三密加持妙行”(作者注:即身业、语业、意业这三业相配合,具体操作系统包括——“手结印契、口诵诸佛真言、心住三摩地”),有望做到“即身成佛”,大大节约修行、证得佛果的时间成本。
密教经典《金刚顶经》《大日经》,由大日如来初传金刚萨埵,后经龙猛、龙智菩萨一路传承。至公元716年(开元四年),善无畏法师和金刚智法师传两部曼荼罗,于唐朝的长安城形成“唐密”系统。
所以,空海法师发愿要去长安,遇见了长安城里最著名的三朝国师惠果阿阇梨(作者注:意译为轨范师、教授等),他身兼不空法师与善无畏法师的密法传承。大同元年,也就是公元806年,空海法师学成返日。他从长安请来经律论疏章传记、佛菩萨金刚天等造像,还请来新译的经典,共计一百四十二部二百四十七卷。其中包括《地藏菩萨问法身赞一卷(五纸)》《观自在菩萨最胜明王心经一卷(一御十二纸)》《文殊问字母品一卷(三纸)》《普贤行愿赞一卷(五纸)》。
当时空海法师自然不曾想象,历经岁月流转,地藏、观自在(观音)、文殊、普贤这四大菩萨最终成为当今中国最著名的佛教偶像,其道场九华山、普陀山、五台山、峨眉山,成为旅游胜地,人流如织。同时,这四大道场也成为信众心目中的重要朝圣之地,沿途不乏三步一叩的在家人与出家人。
遗憾的是,陈凯歌在拍《妖猫传》时,避重就轻地将空海法师修行经历做了筛选,他只是单纯地把“空海”作为一个元素,放到了他想要的故事框架里。“空海”在《妖猫传》电影里,至少在开场的前半个小时,基本上就是一个符号般的存在:他被大唐高官召入皇宫的理由竟是“会捉妖”;电影里编撰他从日本来长安的理由更是匪夷所思:日本的师父圆寂前委托他冒名顶替来长安、协助唐朝皇室完成秘而不宣的“捉妖大计”。
电影根据相关史料描述,给空海法师安排了一段在海上历经狂风暴浪然后差点死去的际遇,正是那段经历,让他对于生死有了新的理解,也让他参破了为何师父在圆寂前竟然破妄语戒、让弟子冒名去长安协助皇室捉妖——其实师父派学生去年长安真正目的,是求法:学会青龙寺惠果法师传承的法门——该法门包含有彻底解除众生对死亡之恐惧、免于轮回之痛苦的终极秘密。
电影赋予空海法师从倭国(日本)漂洋过海来长安的隐秘动机,算是神来之笔。一个原本衣食无忧的凡人,要脱离安逸环境出国留学,本身就是困难的抉择。何况,从公元630年舒明天皇派出第一批遣唐使开始,至公元894年菅原道真谏阻,天皇遂从此正式停止遣唐使,在这260多年间,日本朝廷一共派出遣唐使19次。遣唐使耗费巨大,加上路程艰辛,死伤者众,也令使臣视为畏途。而像空海法师这样出身贵族的孩子,年纪轻轻就能生出对死亡、对生命未知之谜探索的强烈兴趣,确实需要契机。或者说,需要自变量与因变量。自变量和因变量通常是一起出现的,有自变量的地方就有因变量。电影安排空海法师背负的使命,以及路途中的风浪,就是绝妙的自变量和因变量。
然而,《妖猫传》在结构安排上还是有问题的,电影要埋伏的线索太多了。在故事发展过程中,空海法师大多数时候的身份与功能定位,只是一名协助白居易破案的助理侦探,以及迷恋大唐文化的狂热粉丝、解说大唐风情的播音员。观众没有在电影里看到作为一个留学生、职业修行者的出家人形象,而看到更多的是作为一个业余侦探的空海法师,对于破案的好奇心要甚于向惠果法师求法的痴心。影片这样处理,虽然增强了悬念感与可看性,却使空海法师入唐求法这一行为由此失去了使命感、崇高感,变得有点轻薄。
历史上的公元806年,空海法师学成归国。那年冬天,中国官员白居易正任屋(今陕西周至)县尉,有一次和陈鸿、王质游仙游寺,经王提议,与陈鸿相约将当时正在民间流传的关于玄宗和贵妃的爱情故事写成作品,陈写成《长恨歌传》,白居易写了《长恨歌》。正是这段时间这段经历,被《妖猫传》演绎为白居易跟空海法师发生交集。后来,白居易的这首言情诗歌传到倭国(日本),成为知名度颇高的传世之作。
电影里白居易是由当红男演员黄轩来扮演的。文艺男青年白居易形象是这样的:他崇拜李白,也喜欢女色,多次和空海法师一道出入色情娱乐场所,围观美艳的女性身体。白居易同时也见证了什么叫“无常”,美丽的肉身在坏死阶段的恐怖,如杨玉环、春琴,当她们活蹦乱跳、身体康健、生意盎然的时候,连李白的诗“云想衣裳花想容”都不足以形容她们的玉脂雪肤、弱骨丰肌;然而生死无常,她们完美无瑕的身体,竟然也有坏死的时候。电影给白居易安排的任务是负责嗟叹她们的可怜,而空海法师则负责拯救她们正在坏死的躯体。
结合佛教观想法门“九相观”,或许观众才更能理解这些镜头安排的意图何在。“九相观”,又作九想观。相,指尸相;想,即观想。也就是对人的尸体之丑恶形象,作九种观想,以断我执,得解脱。有关“九相”的论述,在佛教早期的典籍中已可得见,如《杂阿含经》卷二十七中已经出现:“如无常想。如是无常苦想、苦无我想、观食想、一切世间不可乐想、尽想、断想、无欲想、灭想、患想、不净想、青瘀想、脓溃想、膖胀想、坏想、食不尽想、血想、分离想、骨想、空想。”[10]
陈凯歌有意为之的那些惊悚镜头,或可视之为对佛学概念“九相”之图解,他要用可怖镜头说明人的身体不过是由“四大”构成,“四大”为佛学体系所定义的构成生命的四种基本物质,近似于化学元素,其中,骨骼为“地大”,体温为“火大”,体液为“水大”,呼吸为“风大”,因此总是无常,会有成、住、坏、空的变化阶段。
佛教传入中国,在魏晋以后,九想观一直是禅修的方法之一,尤其针对尸体作观想。尽管后世有学者推测唐代与“九想观”相关的诗歌创作应该很兴盛,然而遍索《全唐诗》,目前只留下包佶《观壁卢九想图》一首,诗云:“一世荣枯无异同,百年哀乐又归空。夜阑鸟鹊相争处,林下真僧在定中。”[11]从诗意看来,也属于无常、苦、空的禅门观想法门。
历史上的空海法师留有一组《九相观》诗作,现存的空海《性灵集》中收有《九想诗》十首,这组诗实际上只有九首,根据渡边照宏、宫阪宥胜的校注,指出:“关于九想的名目在《法界次第》《诸乘法数》二书中出现,但和这组诗的叙述多少有些不同。十首就是以九首之外,一整组诗寄为一首,这是佛教一般的计算方式。”[12]兹抄录空海法师的部分诗句如下:
新死相第一
世上日月短,泉里年岁长;速疾如蜉蝣,暂尔同落崩。
风云辞贪库,火捋罢欲城;生期既盈数,死籍方注名。
诸寿命若霞,忉利非匠堂;救赎未解所,咏吟而怀伤。
整组诗作完成以后,空海法师最后以“诸行无常”四字做结。显然,这是一组以生命死相9个阶段作为禅观修炼的作品,借尸身变化过程演绎佛法所言的“生、住、异、灭”和“成、住、坏、空”这些深刻概念,暗示:众生只有破除对身体的执着,才能彻底断欲去爱、发心修行,成佛做祖。而佛法本义却并非教人冷酷无情,而是教导众生不生分别心,无缘大慈,同体大悲,对待众生都怀着平等、慈悲之心,抛弃亲者爱、仇者恨这样的极端情绪。
这样高级的情感能力,很遗憾陈凯歌没有在电影里讲得透彻明白。为了照顾年轻观众的观影体验,刻意把这些深刻、不易阅读的文字做了通俗化处理。在电影里,为保住贵妃完美肉身的白龙,不得已只能牺牲自己的肉身去修复她的肉身,导致他的神识被迫离体、进入黑猫身体。30多年来一直怀抱恨意的白龙借黑猫之口说过:“我不是那个身体(指美少年白龙)已经很久了。”而惠果法师则巧妙地接过这个梗,指着杨玉环没有呼吸的身体说:“她不是那个身体也已经很久了。”就此把白龙点拨,他当即放下恨意,神识随即离开那只黑猫。
这样的处理虽然多少还算有点禅意,但禅意来得不够彻底。电影里留下一个暗示:白龙、贵妃完美无缺的肉身虽然无常,随时随地可能了无生气,但他们的神识是永恒不灭的,他们在放弃世俗的肉身以后,化作青龙寺门前的树神与花神,亲近佛法,学习惠果法师传授的密教法门,与空海法师一道探索“不再痛苦的秘密”。而究竟这个“秘密”是什么,电影中故意语焉不详。事实上,在佛典里,这个秘密就是“断欲去爱”,不再将感情聚焦于某个众生,而是以爱父母眷属的态度推己及人,爱一切众生,“无缘大慈,同体大悲”。
这也折射出国产电影常见的困境:既想讲好故事,又希望植入足够的哲学含量,却怕惹上说教的无聊气息。如何用视听语言来讲好修行人的故事,对于影视从业者而言,目前仍是个不小的挑战。《妖猫传》算是及格线上的作品。
免责声明:以上内容源自网络,版权归原作者所有,如有侵犯您的原创版权请告知,我们将尽快删除相关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