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年底,谍战剧《风筝》热播以后,有观众发现:这部戏果然不出所料再次证明一个定律:柳云龙主演的电视剧,其实对于那些想出名的女演员颇为不利。十几年来,在柳云龙担纲男一号的电视剧里,跟他搭过戏的女演员,几乎没有几个能够被观众记住。陈数、刘孜,李小冉……好像就没有了。但凡有柳云龙主演的戏,基本上他就是唯一的主角,女演员几乎没什么机会出名、出彩。所以,有观众发微博说柳云龙是当今“影视圈最自恋的男人,没有之一”。

从《暗算》里的安在天、《血色迷雾》里的文康、《告密者》里的龙飞,再到《风筝》里的郑耀先,柳云龙演绎了一系列情报工作者形象。而在微博上观众批评他“自恋”的理由是,这些形象有着一定的相似度和重复性,展示柳云龙个人形象综合魅力的那些镜头可以总结为:花式军装秀、西装秀、时装秀,花式声音秀,连唱主题歌的机会都不放过,花式墨镜秀、花式撩妹秀……

柳云龙自恋的资本较多,关键词包括:颜值、演值、声值、衣值、脑值、气质。柳云龙的外形、气质充满高级禁欲感,并且物极必反,越是刻意营造与人群的距离,往往越发显得更具挑逗力。柳云龙担纲男一号的谍战剧里,通常有个共同点:一方面,男主角的外形永远高冷,信仰永远坚定,行为永远暖男,尤其在言语、眼神及生活细节上处处对女性呵护备至,在工作上处处当人之先,料人之未料,犹如孔明再世、李小龙附体;另一方面,男主角通常都能把尤其难搞的几个女人统统搞定,但却永远不忘家国情怀,对各色女性传递的种种真爱信号置若罔闻,欲拒还休,当她们不顾一切将感情付出到油尽灯枯之程度时,他往往义正词严,以革命任务不容个人私欲为由而拒绝她们。

柳云龙的剧,虽然主打“谍战”,但却不是全然不涉及欲望的,包括情欲。但最终把他的剧跟普通玛丽苏神剧拉开距离的核心要素,是男主角的坚定信仰和超乎常人的智力及自制力。女主角只能负责被他吸引、被他伤害,却不能要求也无法跟他正常相爱,唯有通过这样的处理,他的剧才妥妥地得以定义为标准的“谍战剧”。

这里也涉及一个问题,演员的自恋,到底是不是好事?

事实上,与其讨论自恋到底“好不好”,不如讨论“自恋好在哪里”。如果单纯从生物个体的身心健康角度考虑,答案也许是:自恋是每个人与生俱来不可或缺的一部分,这部分与生存所需的各种感觉有重要关系,如自信、自尊、胜任感、抱负心、创造力……总的来说,自恋只是一种正常的、必需的心理需求,如同饮食需求一样。若人长期饥饿,就会营养不良,从而引起各种病理性症状。

一个人原始的自恋通常是“唯我独尊”式的,正如每个孩子通常都认为自己是“宇宙中心”,或者,最起码也是“家人的目光中心”。同时,每个孩子都希望自己很“能干”,被人认可“你真行”。这些都是自恋原初的表现形式。如果这些原始的自恋表达方式在一个人的孩童时期被充分理解、接纳,以及尽量给予满足(注意,不是“全部满足”),那么这些自恋的原始形态就被安抚了、化解了,由此,人也就自然地进入自恋的下一个阶段,即“成熟的自恋”。现代精神分析大师、自体心理学鼻祖科胡特曾经描述过一个人“成熟的自恋”应当具备什么要素:幽默感和接受无常的能力。

从科胡特的这个定义出发,我们再来看看柳云龙及其演绎的角色之自恋程度,基本上可以下一个结论:他自恋得还不够成熟。

柳云龙演绎过的角色,除了《暗算》里的安在天稍微有点幽默感以外,其他的男主,基本上都是缺乏幽默感的。柳云龙通常意不在此,他不在意他演的男主有无幽默能力,他更在意如何在镜头里花式耍帅。这导致一个后果:因为男主光芒万丈,跟男主搭戏的女星头顶散发的微弱光环,难免让观众忽略不计。

《风筝》的前两集尤其明显。曾墨怡跟郑耀先只有几分钟的交集,死了;程真儿跟郑耀先只有几分钟的交集,死了。阿弥陀佛! 观众还来不及了解她们,编剧就让她们主动放弃了能被观众看个眼熟乃至深入了解的机会。跟《风筝》里“流水的美女,铁打的鬼子六”模式相比,《暗算》里的黄依依(陈数饰演)和《告密者》里的孔雀(刘孜饰演),算是运气很好的女演员。柳云龙大方地安排她们相对较多的镜头和戏份,展示她们的魅力。面对黄依依的安在天,或者是面对孔雀的龙飞,向来高冷的眉梢眼底极其难得地,竟然偶尔也会流淌出一丝半缕爱意,哪怕这种流露是吉光片羽、转瞬即逝的。要承认,这样的处理,柳云龙还是有水平。

黄依依可能是柳云龙主演过的所有电视剧里,唯一被广大观众记忆深刻的角色。只有当昏迷不醒的黄依依安静地躺在床上,安在天用双手温柔握住她的手、深情看着她时,那个时候的安在天,可能才是最迷人的。由此,我们才愿意承认:作为演员的柳云龙,作为导演的柳云龙,他的思考力和表演力无可挑剔。(www.daowen.com)

在麦家的小说和剧本里,安在天是一个孤独的天才。只有真正的天才,才有能力从芸芸众生里一眼识别天才。当他把阿炳(王宝强饰演)带到铁院长和华主任面前时,他们是什么态度? 当阿炳宣称所有的电台都已经找到了,没有了,周围的人又是什么态度? 安在天对阿炳的天赋和秉性始终深信不疑,呵护有加。

《暗算》里最让人纠结的剧情是安在天有个妻子,名叫小雨,她为他付出了一切。但他们之间不是势均力敌、门当户对的爱情关系。准确地说,小雨是安在天的崇拜者、追随者,而不是对话者,更谈不上“灵魂伴侣”。所以,婚姻里的安在天,依然是孤独的,直到黄依依的出现。因为这样一个女知识分子的出现,安在天作为一个独立的、生机勃勃的人的精神生活,才为之一新。一身正气的安在天、忠诚的战士安在天,喜欢在黄依依面前口若悬河讲大道理,然而从未获得过真正的胜利。最有趣的一次,安在天义愤填膺讲完大道理之后,黄依依问他,要不要我给你倒杯水啊?

换了别的女人,在安在天的强势气场碾压之下,正常表现应该是迷妹模式、五体投地。但黄依依偏不。黄依依是安在天有生以来遇到的唯一可以进行天才之间正常对话的同龄人。他们只要在讨论不涉及家国情怀的问题时,就无比投契,安在天会焕发出他在旁人面前无法显露的光彩。只有智商卓越而又心无城府的黄依依可以让他暂时摆脱资深特工的职业病。只有在讨论某些无关家国、只关风月、只关学术、只关真理的问题时,这个始终怀抱对亡妻负罪感的男人,才能够暂时摆脱忧郁症和工作的沉重负担,变成一个挥洒自我的正常人。

试想,一个10岁遭受丧失双亲之痛,12岁被送去苏联,亲历二战,长期从事国家安全工作,亲见妻子惨死的资深特工,在这个世界上还有多少人和事能让他真正动容呢? 他习惯了面无表情,他习惯了时刻保持警觉。

猝不及防地,这个男人被黄依依所打动了。安在天是一个孤独的天才,孤独的原因在于天才认识世界、与世界相处的方式,通常和常人不可同日而语。可以说,天才通常身上是自带密码体系的,只有天才才有可能破译这个谜之体系、具有一眼识别天才的能力,并且彼此惺惺相惜。安在天被黄依依所吸引,道理在此。黄依依被安在天所吸引,道理也在此。

而《告密者》里的人物关系,道理也是相仿。资深女特工孔雀(刘孜饰演)在身份上其实是龙飞的师傅,她在风雪交加的日子送别龙飞的场景,始终是龙飞后来在兹念兹的记忆。他永远记得她那轻轻地挽住他的手,她身体不胜寒冷的轻微颤抖,她眼角意味深长的微笑。

很遗憾,在《风筝》里,我们再也看不到比黄依依或者比孔雀更加出彩的女性了。当然,《风筝》从立意上来说,已经超出柳云龙以往演过的谍战剧,对资深特工人性的挖掘更为深刻。讲真,如果《风筝》把线索集中于表现郑耀先的困扰状态、放弃那些可有可无的女性戏份,可能该剧会更加出彩。

至少,如果《风筝》能砍掉那些与不同女性可有可无的对手戏,有个好处,至少可以令柳云龙较少被诟病“太自恋”。

根据DSM-5(美国精神障碍诊断与统计手册,即The diagnostic and statistical manual of mental disorders的缩写)中关于自恋型人格障碍的9条评判标准,通常认为,一个人满足这9条当中的5条以上,便可视为存在自恋型人格障碍:1.拥有夸张的自我优越感。2.痴迷于对无限成功、权利、辉煌、美好以及理想爱情的幻想。3.坚信自己是特殊且唯一的存在,并相信自己只能被同类人群所理解,或应该只与同样特殊且高层次的人接触。4.享受也渴望被人过度的恭维奉承。5.具有权力意识。6.会进行人际剥削。7.缺乏同理心:自己不愿(没有能力)意识或者辨认他人的心情和需求。8.经常羡慕他人,并且也认为别人羡慕自己。9.表现出自大且傲慢的行为或态度。

综上所述,如果《风筝》的剧本从数量上缩减郑耀先的迷妹数量,可能会为该剧加分,起码,不会引人怀疑郑耀先或者柳云龙存在“自恋型人格障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