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何一个有追求的演员,一定会寻求有创造性、有挑战的角色,而不是重复自己。演员要不断提升业绩标杆,并主动跟踪结果,认识到自己的能力限度,却不会满足于看上去很容易实现的目标。

对于男演员而言,角色的身份、年龄、阅历,对于高级感的营造,是相当重要的。比如越老越红的陈道明。

陈道明在演舞台剧阶段,就演过话剧《蔡文姬》里的曹丕。后来在影视作品里出演过的帝王将相名单包括:《康熙王朝》里的康熙帝、《楚汉传奇》里的汉高祖、《尚方宝剑》里的咸丰帝、《末代皇帝》里的宣统帝、《关公》里的周瑜,等等。

这些角色,要么出身高贵,要么智商高贵,要么气场高贵。

曾经有记者在采访陈道明时委婉指出他演康熙皇帝的霸气不够。

陈道明的回答是:“为什么皇帝会有霸气? 这是一种形而上学的看法。真正有学问的人是不会去卖弄自己的学问的。为什么要把威风、霸气摆出来呢,不怒自威才是真有权威。这个皇帝不是从小就会钩心斗角、玩弄权术,他是从不懂开始,历经坎坷,日积月累积下经验,一件事一件事成长成熟,直到完全掌控天下……我压根就没想把他演成英雄,他就是这样一个实实在在、一步一步走过来的人。”

所以,演员要选对一个角色,准确理解一个角色,首要一条:这个角色的身份是多么重要! 假如,陈道明长期演太监,靳东长期演汉奸,再高的颜值,再好的演技,再高的收视率,恐怕也只能沦落到——“这个演员好眼熟,是不是以前演过那个谁,哎呀! 怎么想不起来了,反正就是老看到他……”最后,作为演员,他们能够分到的角色基本上就会只剩下:隔壁老王。

对于以饰演帝王将相、知识分子角色而著名的演员,陈道明的气质,摸不着但是看得见。气质是男演员高级感的重要来源。

情欲,可粗略地定位为众生对异性天生的6种欲望之一。《大智度论》认为“六欲”是指色欲、形貌欲、威仪姿态欲、言语音声欲、细滑欲、人想欲。

摸不着但看得见的“气质”,大致来自形貌、威仪姿态、言语音声这几个方面。陈道明之所以成功营造这几个方面的高级感,来自他浩瀚的阅读量和庞大的独处时光;来自他与钱锺书这样货真价实学霸级前辈的私交与闲聊;来自他日复一日以弹钢琴调整情绪的身体记忆;来自他打高尔夫是真心实意以健身,而非融入所谓某些“圈子文化”之目的……

一个四肢得到经常运动、思想得到频繁进补的演员,呈现出来的形貌、威仪、言语,让那些频繁上综艺节目、过多过早透支体能、颜值、人气、见识的小演员们无法与之相比。

演员的神秘,来自曝光率的低下;来自骨子里那种看尽纷繁的沉静;来自站在浮华终究落尽的舞台、始终面不改色地打量被名利浸染着的同行。

人红是非多,陈道明屡次被传高片酬、戏霸、耍大牌,原因竟是拍戏太认真,而又懒得跟媒体解释太多。

拍戏时永远不拘泥于剧本的框架,会做一些精彩的戏份调整,甚至自己改台词,但一切都是为了更好地呈现出作品;有时不惜与人起争执,很多时候,导演会按陈道明说的方式拍一遍,跟原来的对比,再选最好的。

陈道明拍戏的时候一旦进入角色,在拍戏间隙从来不坐着休息,怕失去感觉,结果剧组人员一看陈老师都不休息,别人也都不敢坐。化妆师也超级辛苦,补妆时,陈老师一会儿看场景,一会儿跟别的演员探讨剧情,化妆师往往要追着陈道明跑。不拍戏的时候,陈老师大部分时间都在看剧本,研究人物,不与人应酬。

久而久之,就形成了陈道明高片酬、戏霸、耍大牌的传闻。

陈道明极少上综艺节目,2016年在芒果台做过一次节目,佟大为、刘芸、袁姗姗、黄志忠们在现场表演,陈老师亲自调教,一众少年得志、心高气傲的小朋友被批评得心服口服。陈道明在节目中的精彩语录如下:

不要以为台词多,表情多,就是有戏。

你以为交流就是眼睛对眼睛才叫交流吗。

好演员不是教出来的,永远记住,表演也不是教出来的。表演永远是带的。老师演一遍,然后你再来演一遍,把那重复的感应体验下来,这就叫带。

你想体会扇耳光以后的愤怒吧,我“叭”地扇你一个,扇完以后你记住了,情绪记忆记住了,我再扇你的时候,你就不用演了,这就叫悟性和技术的结合。

……(www.daowen.com)

金句太多,简直应该这样收尾才好:“应陈道明的请求:此处删去××字……”

41岁的靳东在《我的前半生》剧组里遇见现年62岁的陈道明老师,大概也只有陈老师的原话才适宜总结:“你碰到一个好对手的时候,比一个好导演还重要。”

2017年,曾经长期在影视剧里以“文艺青年”形象示人的男演员黄磊主演的《深夜食堂》播出,被观众认为是对日本版的东施效颦。而同期播出的《我的前半生》里,陈道明演的只是配角,然而,哪怕戏份再少,陈道明的演技依然让人惊艳,气质脱俗,把黄磊在《深夜食堂》里饰演开餐厅的大叔比了下去。

陈道明的形象和气质,格外适合演亦舒《我的前半生》小说原著里安排最后跟子君走到一起的那个男人——翟有道。

翟有道是放诸四海而皆准的完美先生,未婚,出身、气质、职业都高贵。亦舒给子君分配了这样一个再婚对象,总算岁月不曾败美人,让读者解气:他可比子君的前夫好太多。小说里面,用第一人称,子君这样描述翟先生:

“大致我们两人也有相同的地方。譬如说年龄相仿,都不计较吃,比较爱静,选淡雅的素色来穿,喜阅小说,早睡等。”

电视剧里,翟有道这个人物被砍掉了,编剧分配给陈道明饰演来历不明的老卓。因为陈道明的演绎,所以,老卓出场时颇为神秘:婚姻状况,不详;有无儿女,不详。关于他的信息简直吉光片羽,只知道他不吃奶油,在日本漂过许多年,挣过一些钱,回沪后在精英扎堆的写字楼附近开了家很有腔调的日式餐厅,穿和服工作,分寸感极佳,从不轻薄嘴贱,话少,记忆力奇好,笑容不多不少,一切都刚刚好。

只有懂得日本文化的男人,才敢、才能把这样的餐厅经营好。

以往,大多数国家在向外展示自己时,总是喜欢强调帝国的荣耀、远征的军队、船坚与炮利。而日本却骄傲地展示盛放食物的绳纹罐、早期狩猎与食物采集的工具——世界上现存最早的陶罐诞生于日本,它也开启了一个全新的烹饪、饮酒和陶艺设计的世界。

能够用心经营日式餐厅的男人,一定要懂日本文化的特质:对细节的专注,对素雅优美图案的追求,以及长期延续的绳纹传统。而在骨子里,这样的男人,也必须是内敛的,知道男人证明自己的最好方式是低调做人、高调做事,对人恰如其分的体贴。这样的角色,尤其适合陈道明演,而黄磊在《深夜食堂》里的失败,大概源于对角色理解的欠缺。

可惜《我的前半生里》安排给老卓的戏太少,骨子里,老卓倒是跟亦舒笔下的翟先生颇为契合。此外,亦舒小说原著的情节中,还分配给女二号唐晶一个“莫先生”,但在电视剧《我的前半生》里,唐晶的男友叫贺涵,由著名男演员靳东饰演。小说里其实没有这个人物。

电视剧热播以后,有观众在微博上提出,靳东只要穿上西装,演什么都像是演同一个人。贺涵跟《伪装者》里同样是由靳东饰演的明楼存在的共同点是:耍帅必须耍得不动声色,一副看作漫不经心但其实志在必得的样子——没有我拿不下的人,无论男女。

《我的前半生》里,唐晶和贺涵的关系,有点像法国历史上的传奇学霸波伏瓦和萨特——互相欣赏,互相挑衅,惺惺相惜,若即若离。

萨特和波伏瓦的爱情是依约进行,条约的内容大致如此:保持亲近但永不结婚的爱情关系,同时相互给予对方完全的性自由,彼此不吃醋、不争吵。

然而,这条约带着先天的不平等。萨特说:“我不会结婚,永远单身,我要所有的女人……只要能搞到手。”萨特的贪得无厌使他不可能满足于任何一个女人,但他会需要一个根据地式的女人来做自己的老巢,波伏瓦理智地选择去做这个老巢。把鸟儿放飞是使鸟儿恋巢的最好办法,也是拥有鸟儿的最好办法,波伏瓦的这一选择具有战略性意义。

但这个条约实际上等于萨特单方面的霸王条款,波伏瓦只是被迫同意而已。要想不失去萨特,她就必须这么做,别无选择。

《我的前半生》里,唐晶、贺涵这对情侣刚出现,让观众有点惊讶——他们在情感上互相吸引,在工作中互相竞争,公私分明,并且,相恋10年未曾结婚。

终于,贺涵下了决心,要向唐晶求婚。

然而电视剧出于收视率考虑,在随后的剧集里,上演了无聊的三角恋戏码,把罗子君和薇薇安扯进来,上演了一出俗气的多角感情戏。

而剧中的唐晶到底不是波伏瓦,在贺涵面前,她从不掩饰对那些与之有过绯闻的女人心怀芥蒂。这点倒是很接地气。中国女人,毕竟学不来法国女人波伏瓦。

尽管如此,最重要的一点我们不会忘记:演员的高级感,需要剧本的高级感来匹配。剧本要有智力,有品格,有审美。一向对剧本挑剔的陈老师以及靳东,未来会不会淡出观众的视线,或跟当下影视剧本创作的平均智力水准有一定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