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录片的基本要求是准确性,是对事实的尊重,因此,我们很难从镜头里看到平常在虚构类影视作品里常见的那些东西,如浪漫的爱情、丰富的社交、另类的黑科技,诸如此类。近30年来,以文物及其从业人员为题材的商业电影为好莱坞贡献了可观的票房,如《木乃伊》《星际奇兵》《第五元素》《卢浮魅影》《星际之门》《诸神混乱》《埃及人》《第七卷轴》《夺宝奇兵1》《魔茧复活》,等等。在拍摄时,基于收视率与票房的考虑,电影往往会选择由明星来扮演与文物打交道的人员,他们在影片里的身份各不相同,但基本都具备这些关键词:正直、智慧、健康、热情,明星效应通常强化了文物工作者的光环,这种光环甚至掩盖了现实工作的枯燥、艰辛乃至危险,如此有利于吸引那些具有研究生院学习经历的人,以及即将毕业的大学生去关注文物医生这一职业。

而国外影视作品里的这些虚构人物形象跟现实的差距究竟有多大呢? 以1999年上映的电影《木乃伊》为例。该系列电影的第一部上映后即获票房成功。故事发生于1923年的埃及。英国女星蕾切尔·薇姿在片中饰演一名知识分子伊弗琳,她父母双亡,原因不详,电影只交代她父亲是探险家(可能是英国人),母亲是埃及人同时也是探险家。而伊弗琳的身份则是埃及一家图书馆的管理员。作为女性,她在沙漠里能够得到这份工作,实属罕见,主要原因是她会读、会写古埃及文,还会解释僧侣使用的象形文字,并且是方圆千里内唯一知道该如何正确编码编目录的人。她的父母生前曾赞助过该图书馆。此前,伊弗琳对古籍充满兴趣,却被某学院拒绝了申请,说她考古经验不足。她只好以退为进,蛰伏于埃及的一家图书馆。

当时埃及的主要照明工具是火把,伊弗琳每天在昏暗的光线中研究古埃及的文献,如痴如醉,却被馆长教训:“我们是学者,不是寻宝的人。”伊弗琳一直笃定地相信古埃及“亡灵之城”哈姆纳塔的存在——传说从前那里是法老用来藏宝的地方。她对金银财宝并不感兴趣,她想去哈姆纳塔寻找传说中的《太阳金经》,想破译古埃及咒语中隐藏的密码。最后她凭借一肚子冷知识,亲手打开古埃及的密码锁,破译《太阳金经》里的神咒,顺便拯救了世界。

现实生活中的女演员蕾切尔·薇兹,毕业于英国剑桥大学英文系,跟《木乃伊》里伊弗琳这个角色有契合度,她的清纯外表与知性气质,令她演绎女学霸游刃有余。但不管怎样,好莱坞商业电影毕竟是娱乐产品,其虚构属性自然令观众无法去要求它忠实历史,乃至尽可能还原事实。实际上,第一个以公众利益对历史文化遗产立法保护的国家不是英国,而是法国。“法国针对遗产保护的立法有很多,1913年颁布了《历史建筑保护法》,1930年颁布了《景观地保护法》,1962年颁布了《马尔罗法》……法国政府运用每个细化的法律对遗产进行了保护。”^[18]

此外,电影里年轻美貌的伊弗琳对古埃及语言文字的熟悉程度,显然已经达到教授级,放到今天,年纪轻轻能够达到这个水平几乎是不可能的,何况是在20世纪20年代,堪称奇迹。抛开她的具体国籍究竟是英国还是法国不谈,我们试以法国为例。与法国悠久的藏书历史相比,法国的文化遗产保护师—修复师涉及的门类众多,包括雕塑、绘画、书籍、照片、家具、金属器皿等的修复师,书籍保护师—修复师只是其中的一个专业方向,但该职业大约只有60年历史。“具有大学文凭的高级保护师—修复师出现于20世纪70年代。法国的第一个保护师—修复师专门高校院系创建于1973年,它是巴黎第一大学之下的一个系,设有‘文化产品的修复与保护技术科学硕士文凭’。目前法国文化部下属有3个高等学校设有保护师—修复师专业,它们分别是巴黎国家遗产学院、阿维尼翁的艺术学院、图尔的美术学院。其中,巴黎国家遗产学院设有书籍与图像修复专业。法国文化部规定,只有以上的3个专科学校以及巴黎第一大学相关专业的学生才有资格接手法国文化遗产的保护—修复工作。”^[19]

没有受过科班教育的伊弗琳神通广大,进得了图书馆,去得了亡灵之城,打得开古埃及的密码锁……电影里这样的人物及情节设定固然有其浪漫、戏剧性的一面,能够吸引观众,但也极有可能对观众形成误导,让人以为古籍研究、保护领域的门槛不高,甚至可以像女主角这样顶着主角光环自学成才。而当今世界的实际情况其实是这样的:“据初步调查,美国、日本、英国、法国、波兰等感知保护技术比较发达的国家,至少有两个以上的高校开设古籍(文化遗产)修复或保护专业,或文物(文化遗产)保护专业,也有设置古籍以及纸质文献的保护方向,从业人员都受过正规的专业教育。”^[20](www.daowen.com)

而与古籍保护与修复领域相关的行业,具全球性质的联合会在1927年才成立,距离电影里的伊弗琳完成“拯救世界”这一壮举相隔了4年。成立于1927年的国际图书馆协会联合会(IFLA^[21]),是代表图书馆和图书馆利益的主要国际信息服务机构。它是图书馆的全球代言人。国际图联是一个独立的、国际性、非政府、非营利性的组织。2017年在苏格兰爱丁堡举行的国际会议发布的国际图联年报表明,该机构已有超过1 400 名会员,遍布全球140 多个国家。

而根据现行国际图联(IFLA)的标准来衡量,《木乃伊》里的伊弗琳,大概可以作为“图书馆和信息科学领域的个体从业者”,可以“个人关联公司”(Personal Affiliates)身份加入该机构,但没有投票权,但她可通过在委员会任职,为国际图联的工作(例如专业课程)作出贡献。

实际上能够进入委员会任职,绝非易事。从2006年起,中文成为国际图联的7种官方语言之一,但2012年以后,连续5年国际图联管理委员会没有中国代表。在2017年的换届选举中,经中国文化部和中国图书馆学会推荐,程焕文教授作为亚洲唯一的竞选代表,在激烈的竞选中成功当选国际图联管理委员会委员。^[22]

由此也可以想见,未来中国的影视产业若有意在虚构类作品中塑造文物医生形象,将面临各种可能的挑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