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国已故著名导演金绮永1960年的作品《下女》曾经引起轩然大波,扮演电影女主角的演员李银心,甚至因为精湛表演而招致观众的愤怒与抵制,继而被迫中止演艺生涯。《下女》对当时许多的社会问题加以关注,同时在电影语言上也为韩国影坛提供了新鲜的参考。二十世纪五六十年代的韩国,下女一直是很明显的社会问题。当时韩国中产阶层家庭一般都会雇用一个女仆帮助自己做家务,即“下女”。她们多是一些来自贫困山区的亲戚或是农村来的老乡,她们大多只能获得基本的吃住供应,有些人能获得少量的报酬。同时,“下女”还有一个见不得光但大家心照不宣的身份,就是男主人的性玩偶。下女是当时社会地位最低下的人群之一,生活的艰苦才会让她们更加渴望上层的生活,也正是这种渴望,才催生了无边欲望的下女。李银心饰演的下女,虽然来自社会最底层,却绝不是一个单纯乖巧的女孩。从她出现的第一个镜头开始,这个叼着香烟的女人就在向所有人宣告自己的野性。第一次来到钢琴老师家表演的那场抓老鼠的游戏,也足以说明她的心机。而电影里的女主人同样也不简单,电影里她一直穿着传统的韩服,也与下女时髦的裙子形成对比。女主人意图传递出传统韩国女人的贤惠与隐忍,但女主人其实并非如表面那样贤淑,反而是更有心计。当得知丈夫与下女发生关系后,她最先想到的是两人千万不能有孩子,因为有孩子自然会引出一大堆诸如争夺家财的问题。

20世纪60年代的韩国一直被视为韩国社会的重要转变期,由传统的儒教社会向近代社会转变,女人地位相应提高,而男人开始陷入失落和迷茫期。比如《下女》里金振奎饰演的男主人,虽然是家庭经济的支柱,但却绝对不是这个家里的精神支柱,在发现下女怀孕之后,他惶恐不安,马上选择求助于妻子。

2010,时隔50年,《下女》经过改编、翻拍后上映,片名仍然叫《下女》。翻拍的版本里,女主角恩伊(全度妍饰)拿着幼儿教育专业的毕业证书,只能在小餐馆打工,因为憧憬“上流社会”的生活,来到一家豪宅应聘用人一职。她跟男主人的关系并非被迫,而是她有目的之策划。如果不能够获得男主人的垂青,她单纯通过自身的努力,想在大城市得到自己梦寐以求的生活,几乎没有任何其他通道。

无独有偶,2014年中国上映的国产片《欲望保姆》反映了类似问题。电影讲述的是农村姐弟俩北漂的故事。姐姐张盼先到北京,她除了养活自己,还要负担弟弟张旺的学费、生活费等,在经济压力下,她选择了出卖身体;弟弟读完初中,也跟着出来了,知道了姐姐真正的“工作”,经历了迷惘、堕落,最终染上毒瘾,惹了命案。

总的来说,《欲望保姆》这部电影的社会价值大于其艺术价值,从叙事手法、电影语言、故事剪裁等方面来说,《欲望保姆》都只能算平庸之作,但它将视角触及大城市的底层和边缘,用近乎新闻手法展示农村跟一线城市的巨大鸿沟,农村孩子的家庭、教育、出身、眼界造成他们与大城市的氛围格格不入,他们来到这里经历迷惘、奋斗、无助、挣扎,或许有人能够像姐姐那样勉强地,甚至表面光鲜地生存着,但没人知道他们背后付出了多少汗水和泪水。他们不肯认输,等待机会的降临,但机会似乎永远不会光顾,而青春却迅速逝去。《欲望保姆》反映的其实是一个具有一定普遍性的社会现象,刻画的不单单是一个从农村到城市做保姆的张盼,更是一个群体生存处境的缩影。张盼母亲对她从事的“工作”性质应该很清楚,这种谋生途径显然刺伤了母亲恪守的价值观,但当张盼成为这个农村家庭的重要经济来源时,在一个“笑贫不笑娼”的环境里,母亲又能去说什么呢。

早在《欲望保姆》上映前的80年,也就是1934年的上海,情况似乎并无太大差别。大量来自农村、受教育程度不高的普通女性如果在城市里没有机会做保姆,那么,她们常见的去处通常是工厂。“我们参观了南洋兄弟烟草公司的工厂。看到了3 000名女工,39个卫生间,现代化机械,每天工作10小时,而空气质量却很糟糕,但并无大害……在一家最大的纺织厂,眼窝深陷的女工,大概16岁,每天站着或跑着工作12个小时,照看着纱锭和隆隆作响的纺织机,轰鸣的机器声能将人补牙的填料震松。”^[6]

2018年由姚晨、马伊琍主演的《找到你》,同样反映了《欲望保姆》里类似的问题。电影题材来自韩国片《迷失:消失的女人》,但对原故事作了更为本土化的改编。来自农村的保姆孙芳长期忍受家暴以及给女儿治病的经济压力,当保姆无法获得足够的经济收入,她不得不在大城市里从事色情服务行业,但她的努力最终仍然无法改变女儿不治身亡的现实。

《找到你》不仅仅反映的是农村女性在城市缺乏上升空间的现实,还反映了都市精英职业女性面临的困境。电影里有一个与孙芳截然不同的形象——女律师李捷,她是孙芳的雇主,她离婚后笃志争夺孩子抚养权,雇保姆帮忙照顾女儿。(www.daowen.com)

妇好的时代已经过去3 000多年,显而易见的是今天中国女性地位发生了显著变化。1978年,中央政府通过了减缓人口增长的倡议,计划生育办公室鼓励一对夫妇只生1个小孩,至多2个。1980年,中国部分地区、部分群体率先执行独生子女政策。1982年,计划生育政策写入新宪法。

独生子女政策给中国女性带来的变化是多方面的,独生子女政策使家庭资源集中于一个孩子,越来越多的女性有机会获得高等教育机会、进而实现经济独立。早在2012年,教育部网站公布各级各类学校女生人数,统计表明,全国女大学生人数已连续4年超过男生。2012年,全国大学普通本专科生一共有2 391万余人,其中女生人数超男生64.78万人,占51.35%;女硕士人数连续3年超过男生,全国硕士研究生人数共有143万余人,女生比男生多了4万人;与此同时,女博士的比例也每年在递增。

女性经济独立,是她们争取生育自主权的重要前提。即便没有机会嫁入所谓的“大户人家”,当她能够凭借一技之长自食其力,总归不至于要看婆家脸色必须立志多生几个孩子,直到生出儿子为止。

而像《找到你》里的李捷这样经济和精神领域都很独立的女性,也给城市带来了另一种需求:对职业化家政服务工作者的需求。电影里的李捷筛选保姆眼光挑剔,要看起来干净,要进行体检,尤其要查有无携带幽门螺杆菌。但讽刺的是,这样一个充满现代意识的律师,却仍然无法防范自己的孩子被自家保姆绑架。

至于“如果不做保姆,她们还能做什么”这样富于挑战性的问题,可能暂时还不是影视作品所能够回答的问题,因为这个问题的圆满解决有待于整个社会努力去创造条件。

未来真正惊天动地的,可能是当人工智能发展到能够攻克照料病人、看护婴幼儿、陪伴老人等领域时,大量失业者将何去何从。

而林语堂从前所谓“世界大同的理想生活,就是住在英国的乡村,屋子里安装着美国的水电煤气等管子,有个中国厨子,娶个日本太太,再找个法国情人”。这样理想生活中的人员配备,可能早晚都会被人工智能所取代。届时,影视业当中的“保姆”角色,甚至可能都不再由真人扮演,而是机器人。他们可能更安全,既不会勾引男主人,也不会生病,更不会闹情绪一言不合就绑架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