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长时间以来,华人女侦探是令人难以想象的一个物种,这个物种可能会摆脱其“稀缺性”。曾有统计表明,大约在2020年时,中国受过本科教育的人数将达2亿人,那么可以做一个大致的估算,届时,我国受过本科教育的女性,哪怕只占一半,数量也是惊人的。有市场调查发现,小情侣约会看电影,选什么片子,一般是女的说了算。所以,如今稍微聪明一点的影视作品都开始学习怎么巴结女观众,学习尊重女观众的智商。

耐人寻味的是,在本土侦探形象不断进化的过程中,女侦探,尤其女性私家侦探长期缺席。早在二十世纪二三十年代,通俗作家程小青在上海的媒体上发表“霍桑探案系列”,塑造过以霍桑为代表的男性职业化私家侦探形象,曾经风靡一时,跟风者众。

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私家侦探”形象基本在本土文学中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特工/公安干警。这一创作倾向直到20世纪80年代以后才逐渐发生改变。例如,作家莫怀戚在小说中塑造过较为少见的“业余侦探”形象。小说中,担任“侦探”这一任务的不是职业化的私家侦探,而是一名在公安系统内部杂志社工作的女编辑,经济宽裕,属于有闲阶层,破案只是作为一种挑战自己智力的活动。在小说《电话有无录音装置》里,一名海外归来的心脏病医生勾引一对母女,母亲知道女儿怀孕后,精心设计圈套让医生死于“意外”,而女编辑最后用智慧破解了她的具体杀人设计之原理,却从道义上放她一马——考虑到她是一名少女的母亲,需要把女儿抚养成人。

这一女侦探形象,突破了以程小青塑造的霍桑为代表的职业化私家侦探模式,可视为对以英国作家阿加莎·克里斯蒂作品为代表的欧美古典侦探小说模式的致敬。阿加莎·克里斯蒂被誉为举世公认的推理小说女王。她笔下的侦探有两个,一个是身材矮胖、留着黑色胡子的比利时人赫尔克里·波洛;另一个是身材矮小,却十分可爱的老太太马普尔。阿加莎笔下的人物大都是贵族和有身份的人,作者以典雅有致的文笔来讲述他们的言行举止,以求与表现的人物相符。和阿加莎的侦探小说相仿,莫怀戚笔下的女侦探,所打交道的人群,不乏政府高官、商界要人,她爱交际也善长交际。并且,这个有“贵族”气息的女侦探,与阿加莎笔下的神探一样,擅长对每个人作心理分析,注重每个人物的背景,从对方的服饰、举止、爱好、人生观作综合分析,然后进行逻辑推理。

莫怀戚作为学院派作家^[2],在创作中倾向于描摹精英式的女侦探,不足为奇。

有意味的是,“侦探”形象从职业化到业余化身份的变迁,究竟是作家在自20世纪80年代起大量译介进来的丰富艺术参照系中有意向欧美古典式侦探“贵族”情趣的回归与模仿,还是一种无奈的选择?

这涉及一个问题:私家侦探在中国合法吗?

1993年,公安部发布通知,禁止任何单位和个人开设各种形式的民事事务调查所、安全事务调查所等私人侦探所性质的民间机构,明令禁止的业务包括:受理民事、经济纠纷、追讨债务以及安全防范技术咨询,涉及个人隐私的调查等。2002年底,国家工商总局商标局调整了商标分类注册的范围,将原来的42类商品和服务商标注册扩大为45类,其中新增的允许注册类别包括提供私人保镖、侦探公司和寻人调查等“安全服务”。然而允许注册并不意味着中国“私家侦探”禁令已开。商标注册成功后并不等于可以从事商标涵盖的经营活动,企业的经营活动必须严格限制在工商营业执照核准的范围之内(www.daowen.com)

尽管近年来,各类冠以“事务调查中心”“事务调查所”名称的公司越来越多,其业务范围包括寻人、情感忠诚调查、子女行为监护、追讨大额债务、行踪调查、信用调查、知识产权调查,以及打假维权、经济情报调查等,承担了某些“收集证据”和“调查公众事务”的功能。但是,从法律意义上来说,公众事务调查并不等于私家侦探,中国也没有真正意义上的私家侦探。

既然私家侦探的“合法化”之路非常遥远,那么,“业余化”的侦探形象就成了作者折中的选择。此外,对于有意塑造女性侦探形象的创作者而言,还有一个折中的办法,就是刻画体制内的女侦探。

很多中国观众能想得起来的华人女侦探形象依然还停留在1997年TVB拍的《鉴证实录》里陈慧珊演的女法医聂宝言。哪怕已经过了20多年,再看《鉴证实录》,仍然会爱上聂宝言,她长得不算漂亮,不甜、不嗲、话少、专业好、不黏人。她的魅力在哪里? 气质。

陈慧珊本人的经历跟女法医的角色高度吻合,她不是选美出身,而是标准女学霸,1994年在美国读完新闻专业硕士以后回香港工作,在电视台做编导、记者,因为偶然的机会去演了电视剧。对她来说,演聂宝言这样的知识分子是本色演出,观众最喜欢的就是她的知性气质,简直是理想版的“港女”。

女侦探确实不是那么好演的。《法医秦明》里有个女法医,人物设置呆萌可爱,但她更像二次元世界里的偶像,和现实生活中的女法医形象差距太大。随后的网剧《无证之罪》也没能塑造出让女性满意的女侦探,前两集登场的女警察,外表不酷,气质也不酷,跟悬疑剧应该营造出的氛围不匹配。更糟糕的是,作为参与案件追查的重要人物,女警察没有体现任何价值,甚至不需要智商,只需要“母爱”,在适当的时间地点散发女性光环就可以了,她的存在只为了反衬男性的智力,女观众不客气地给出差评。

《白夜追凶》中的女法医高亚楠得到更多女性观众认同,很多侦探迷拿她和20多年前的聂宝言相比。从生活逻辑看,高亚楠基本吻合国内女知识分子形象,演员把这个角色塑造得有深度,虽是女学霸,气质高冷,但又不是一个没有情感能力的人。女学霸也没有按照旁人预期的那样选择学霸型的侦探作为人生伴侣,反而选择了有点贱、有点可爱、让她放松的油滑男人,人物的外表和内心世界之间形成了“反差萌”。

还是值得期待一下,以聂宝言、高亚楠为代表的女法医及其升级版出现在屏幕上,她们应该有更好的身体素质、更优秀的情感能力、更为出众的知性气质——注意,是气质,不是美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