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经历过最大的风浪，就是和你的爱情。

编剧：贾樟柯

导演：贾樟柯

主演：赵涛、廖凡、徐峥

获奖：第71届戛纳电影节主竞赛单元入围

《青年电影手册》2018年度华语十佳影片、年度导演、年度女演员、年度男演员

◎时间的灰烬，宇宙的囚徒

瑶淼

从《山河故人》开始，贾导好像变得和以前不大一样了，到了《江湖儿女》，主人公彻底从时间的囚徒沦为了宇宙的囚徒，而就算到了宇宙，爱情依然是亘古不变的命题。难得一位男导演，在人到中年后，愿意用一种慈祥悲悯又充满尊敬的态度，去体谅为爱囚禁的女人。看过了电影，我确定，所谓的江湖，有一种含义，是充满暧昧冲动的存在，如此温热，如此遥远。

赵涛饰演的巧巧，就像月光一样皎洁，或者说，像一只小鹿一样，笃定中带着狡黠。赵涛是素颜出演，但是可以看出皮肤状态很好，健康而充满光泽，身材也保持得恰到好处。这些，既符合印象中很多山西女孩儿的样子，又很像一个从未因安定饱暖隔绝了欲念的女子。

斌哥在电影里似乎从来没有好好地瞧过巧巧一眼，要么是巧巧陪伴着他看着身边的各色人等，要么是他虽然看着她，但是毫无爱念。在电影的前部分，斌哥还是个叱咤江湖的大哥，巧巧的梦想就是可以好好地当一名大嫂，离开工厂大院里自己沉闷无味的家，跟着斌哥过酣畅淋漓的日子。想起我自己在正青春的时候，最看不起坐小汽车的人，当然那时候私家车还寥寥无几。我坚定地认为只有坐在摩托车后座上，把音乐放到最大声，搂着一个人的后腰，从红尘乱世中呼啸而过，才是生命与生活的意义。

后来，斌哥出事了，无畏的巧巧拔枪帮斌哥保全了性命，却也因此入狱，并且获刑时间长过斌哥几倍。巧巧再见到斌哥，是出狱后跋山涉水到三峡边寻他，三峡经历着翻天覆地的变化，斌哥也因为要另起炉灶投靠了新的女友。

一部好电影总有一场戏会令人唏嘘，每次想起，就好像自己亲历一般，比如《海边的曼彻斯特》里，男女主角在街角的遇见，台词不多，却直戳心脏。

巧巧在旅馆和斌哥的彻夜长谈，就是这样动人。

我们和巧巧一起期待的深情相拥终究没有出现，简陋的小旅馆、窗外劣质的霓虹灯，烘托出一个令人尴尬的环境，一如我们成长中很多意义重大的时刻也是在因陋就简中狼狈地完成了。斌哥还是没有好好看巧巧，一度握住巧巧的左手，说这只手救过他的命。巧巧用开玩笑的口气纠正斌哥，自己不是左撇子，然后抽回了左手。这也告诉我们，两个人的情感，一个是“义”，一个是“情”，并没有交融的可能。接下来在去晦气的“跳火盆”一幕中，巧巧任由斌哥摆布，这在有些地方是在婚礼上进行的习俗，灼烧着心中冰冷的巧巧，在我们看来，更是一场有点滑稽的讽刺戏码。

从此以后，斌哥继续寻找他失落的江湖，等待可以衣锦还乡，却只是一再被生活戏谑，甚至无法自理生活，回来又离开。当巧巧充满神圣感地说出“江湖”二字时，他只是嘲笑地表示“哪里有什么江湖”。巧巧收留了坐着轮椅的斌哥，自己维护着曾同在江湖的各位同仁间的关系。巧巧经常有可以令自己绝境逢生的小计谋，她的担当来自她的勇敢，她的勇敢来自她的意念，她心心念念的江湖，只有她自己视为至宝，那里有她与他用热血浇灌的街道，用生命燃烧的时间。

当女人爱上一件事，会用一生来守护，只要还在心里，就没有失去过。

当男人爱上一件事，要让所有的人看见，那件事他说了算。(www.daowen.com)

在心里爱着并守护着一件事，要比拥有这件事更好实现。

那个令女人觉得顶天立地的男人，很快就气馁了，被物化了，被摧毁了。那个女人，因为爱而成长了。

有一个插曲，是电影中的神来之笔。

巧巧失望地离开三峡，坐火车回山西，在火车上，偶遇了一个巧舌如簧的男人。在六个人面对面的硬座席位上，这个男人一落座就和每一个人热络搭讪，也包括他以“美女”相称的巧巧。他说自己是转车去新疆的，要去克拉玛依寻找外星人。有的话，在不同的语境会产生不同的效果。就像这句话，在另一个时刻，会让人笑掉大牙。在这辆晃动疾驰的列车上，在这群互不相识的人中间，在刚刚心灰意冷的巧巧听来，却并不显得那么荒谬。巧巧从容地回答，自己见过外星人。

巧巧也许看穿了他的胡言乱语，也许在斌哥负心之后开始相信万事没绝对，也许想大胆地成全一次自己的疯疯癫癫。

男人说，巧巧适合加入科考组，一起去寻找外星人，起码，她相信。

男人说，我们都是宇宙的囚徒。

于是，巧巧和这个男人一起下车，去新疆。在中转的站台上，男人伸出手，巧巧递过她握着的一个矿泉水瓶。两个人的手一同握着一个水瓶，在夜色中，走向即将远行的列车。这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气魄，很像是现代版的两肋插刀，这样“牵手”，竟然可以像为斌哥开枪的那瞬间一样，不计后果地扑向未知的将来，令人惊心动魄到泪下。

在女人心中，在巧巧心中，人是为江湖而活，为这样的气概而活，为这样的爱而活。

西进的列车上，异域风情渐显，男人和巧巧在过道里拥抱在一起。男人在这时告诉巧巧，他不是科学家，他在克拉玛依有一个小卖部。

巧巧趁男人睡觉时，在一个不知名的小站下了车。

空旷的西部某地，漆黑一片，有废弃的大楼被莫名的光线照得时隐时现。巧巧背着她简单的行囊——一个女性化的皮包、一个属于行者的双肩背，并不感到恐惧，反而有些兴奋地走在黑暗里。原来，“真的”有UFO 出现，照亮了眼前的荒凉，也照亮了巧巧。这个UFO 一定是宇宙之神派来安慰巧巧的，心里有爱在燃烧的人，自会看到异象。

当我们费尽心力旅行到远方，最难忘的就是那些脱离了现实羁绊的瞬间。

时间让热血凝固，让美好的形象成为灰烬，宇宙囚禁每一个人，一颗愿意去爱的心却可以带来自由，就像这一刻被照亮的巧巧，是宇宙里被安慰的女儿。

“半生的爱恨情欲，我会在梦里等你，安放在一座岛屿，隔绝孤寂和欢喜。”

在宇宙里、时间里，渺小的我们，浮浮沉沉。叶倩文的歌声充满女侠味道，却在耳边渐行渐远。心中属于东方的江湖，在有GPS 定位和监控镜头的影像里，无处安放。

也许，只有在女人的梦境中，才会情深意切如从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