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我多一张船票，你会不会跟我一起走？

因为我很了解我自己，我不能对你承诺什么。

编剧：王家卫

导演：王家卫

主演：梁朝伟、张曼玉

获奖：第53届戛纳电影节主竞赛单元最佳男演员、技术大奖

第37届台湾电影金马奖最佳女主角、最佳摄影、最佳造型设计

第20届香港电影金像奖最佳男主角、最佳女主角、最佳剪辑、最佳美术指导、最佳服装造型设计

◎也许在爱情里，没有忠诚与背叛

安宕宕

据说，《花样年华》的灵感来自周璇的那首歌《花样的年华》。终于，这首歌与这部电影相遇，在片中完成一次神交，成就了此片最难忘的瞬间——苏丽珍和周慕云仅一墙之隔背对背坐着，老式收音机里传来苏丽珍的先生为她点的这首歌。(www.daowen.com)

看王家卫的电影，如同读一本20世纪30年代上海滩盛极一时的新感觉派小说，让人躲在房间能浮想一整天，没有赤裸裸的情色描述，却总能逼近高潮。可一旦走出房间，你又羞于启齿，似乎刚才的情境从未发生过。《花样年华》的故事思路脱胎自刘以鬯的小说《对倒》，而刘先生恰是新感觉派代表作家，在香港书写着海上传奇。

拍摄于世纪之交的《花样年华》依然是王家卫爱情故事的惯常风格，呈现爱情中男女之间捉摸不定的阴晴关系，而这次的背景放在了60年代动荡的香港。《花样年华》的爱情脉络如同大多数恋人未满的暧昧男女，从上海来的苏丽珍偶遇周慕云，从不断偶遇、互相试探，再到被自己的另一半抛弃、孤独的人互相慰藉，最后分开，这是一场漫长的爱情马拉松，但两人都没有跑到终点。影片借苏丽珍变换的旗袍暗喻时间的流逝，暗示苏丽珍心情的起伏变化，把恋爱中的情绪视觉化呈现，此种拍摄手法已成为影史教科书。

试探的桥段比比皆是，两个寂寞的人是如何相遇的，要从昏暗的街边路灯下说起。夜色阑珊的街角，成了片中发生暧昧的重要场域。迷离的灯影、闲散的食客、朦胧的细雨、呢喃的音乐，日常中带着几分诡异，潮湿中带着一丝温暖。苏丽珍走在路灯下，拎着饭煲去买馄饨，一个人吃，一个人住，外面叫她陈太太，她只是苏丽珍。周慕云穿过倾颓的街角，跑去馄饨摊吃晚饭，一个人回到租住的公寓，没人记得他是有太太的周先生。

有家不愿回，是苏丽珍和周慕云面临的共同困境。苏丽珍的丈夫出轨，对方恰是周慕云的妻子，即便没有这么巧合，苏丽珍依然守不住自己的爱情，周慕云如是。因为在出轨成风的60年代的香港，孤独的灵魂都在寻找爱情，毕竟香港的一夫一妻制从70年代才开始。

随后，大段的试探戏码在周慕云和苏丽珍之间上演，从茶餐厅、街巷到出租车上，直到最后的公寓，他们按照正常恋人的发展轨迹，走遍了这些地方，却总是以各种各样的借口来让“约会”显得不那么直接，就连共处一室，都是非常心机地以“写小说”的名义。

尽管他们看似被另一半所背叛，表面上，全片从未出现过的陈先生和周太太，像是投射在周慕云和苏丽珍之间的一道阴影，导致他们最终难以冲破障碍拥抱彼此。但从另一个维度，或许，陈先生和周太太的风流韵事根本子虚乌有，只不过是周慕云或苏丽珍一厢情愿地杜撰，以寻求自身僭越道德边界的合理性。毕竟在爱情里，无所谓忠诚与背叛。

终于，两人在不断模拟双方配偶出轨的过程中，成功地步其后尘，情感上早已偏离了轨道。在苏丽珍一遍遍重申着“我们跟他们不一样”的时候，那般复杂情绪耐人寻味，既已给自己设限，又心有不甘——“如果多一张船票，你会不会带我一起走？”

这是一个典型的香港爱情故事，同时暗含着漂泊者相依为命的不安情愫，如同不稳定的香港本身。大时代的去留问题，一直是王家卫关注的焦点，他也偏爱用时代影射到片中角色上。60年代的香港恰逢乱世，南下的漂泊者刚刚从内战中得到片刻喘息，还保留着去国怀乡的惆怅，回到故土的希望又随着时间流逝一点点黯淡下去，而不稳定的香港政局是个巨大未知数。因此，《花样年华》的片尾，便反映了这种动荡的延续，更进一步暗喻香港这座“玻璃之城”的不堪一击。故事结束于一个大时代的转折期，此刻的房东太太准备移民到美国，房客接连换了几批，几年前一起打麻将、听京剧的老房客也已离开。而苏丽珍留在了香港波谲云诡的环境里，她和香港一样不安，她无处可去，或许，去哪里都一样。

只身离港的周慕云辗转南洋各地，一腔无处言说的情事，只有到吴哥窟的一片废墟上对着树洞喃喃诉说，他把关于香港的爱情秘密，留在了这片陌生的土地上，但很快，这片废墟将变换模样。正如影片中一闪而过的片段，“城头变幻大王旗”，周慕云的爱情秘密，也随着柬埔寨政权的更迭一起遁入历史。也许只有离开了才知道，香港才是他的精神家园。

反观苏丽珍，她始终未离开香港，似乎这里有她要等待的人，又或者，这里有她不断怀念的过去。当她带着儿子再次住进曾经的房间，恍若隔世。毕竟，在这个房子里，曾充满着周璇唱的《花样的年华》。周慕云和苏丽珍，始终有一首歌的时间回溯过去，它虽短暂却刻骨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