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时代中的普通人故事特别多，

因为这些爱情故事就是他们赖以信仰的神话。

编剧：岸西

导演：陈可辛

主演：黎明、张曼玉、杨恭如、曾志伟、杜可风

获奖：第34届台湾电影金马奖最佳剧情片、最佳女主角

第16届香港电影金像奖最佳电影、最佳导演、最佳编剧、最佳女主角、最佳男配角、最佳摄影、最佳美术指导、最佳原创电影音乐、最佳服装造型设计

◎有一种爱叫共患难

戴露

用一首流行歌曲作片名和主题曲的《甜蜜蜜》，乍听之下，一定是浪漫的。但该片的写实元素，更像是对爱情的讽刺：片中人物无一例外都曾在自己的感情中走失，郁郁寡欢。但它却能震颤人心，在复杂又暧昧的情感关系中，软弱的黎小军和爱算计的李翘有着一窥爱情本质的能力，正如我们自己在爱欲沉沦中也曾怀疑过爱的本质。如果《甜蜜蜜》让你又相信爱情了，实际上，你可能是对爱的理解维度又拓宽了一点。

世界上有那么多麦当劳店，黎小军却走进李翘打工的这一家，《甜蜜蜜》无意将这对恋人塑造成“天生一对”的浪漫佳偶，而是着力刻画两个漂泊的异乡之人。他们各自怀抱目的在港打拼，没有电光火石的爱欲喷发，没有追逐试探的爱情游戏，更多的是现实中的惺惺相惜，他们只是因为相似的命运走到了一起。

在许多经典爱情片中，双方在多次深入的试探后才终于确认彼此，《甜蜜蜜》则恰恰相反。黎小军和李翘几乎是在沉默中互相理解，这不仅是因为两人都历经艰辛来到香港，更是人在异乡，被环境挤压后两个孤单个体的自动扶持。这份感情开始得并不浪漫，黎小军和李翘之间像是共患难的朋友，他们的相爱是一种本能，分别也将是一种本能。(www.daowen.com)

可当你一旦接受了黎小军和李翘只是偶然相遇，只是一次灵魂和肉体短暂的契合，你几乎可以认定，本片与浪漫的爱情无关。但片尾却告诉你，当年，两人同时来港，他们坐在相邻的火车座位上。你恍然大悟，原来一切都是命运的安排。

《甜蜜蜜》最经典桥段之一是曾志伟饰演的豹哥为博红颜一笑，在背上文上了米老鼠，这大可以称得上浪漫。可细想，米老鼠文身背后的态度却不那么明朗：它像是示爱，但又缺乏明确的表白。一个熟客半开玩笑地哄了哄心情不好的按摩师，有一点认真，却是不附带任何承诺和交付的。可就是这样很不正经的示爱，轻易地俘获了我们的心，大概人在低谷、了无希望之时，我们本不期待得到任何馈赠和安慰。豹哥轻巧地把李翘从悬崖边拉回来，却又在李翘心中引发新的飓风，这飓风也不太像爱情，更像是生还者的劫后余生。有时心理防线的崩塌并非是因为处境坏到极致，而是一线生机的出现令你长期的隐忍克制终于倾泻而出。

像这样的桥段其实更早就出现过，李翘和黎小军因为错购邓丽君的磁带导致亏本，两人在冷雨夜一起喝维他奶，好像也别有苦中作乐的滋味。两片无依无靠的浮萍，在凄冷的夜晚，给彼此的人生留下了烙印，成了安慰彼此的爱人。

这就是《甜蜜蜜》的感情观，模糊、纠缠，缺乏任何明朗的示意，是一种软弱的、被动的情感状态，更不必说黎小军对未婚妻和李翘的双重背叛。我们总期望爱情是命中注定的、坚定的、非黑即白的，《甜蜜蜜》却试图在说一种被处境操纵后的真情实感。它绝不是我们曾歌颂的样本，却同样令人肝肠寸断、百转千回。

《甜蜜蜜》中对李翘的刻画相当有趣，目的明确、动机不纯的李翘缺乏催化爱情的单纯和天真，她是复杂的，当我们一再地美化爱情，李翘却成为这种模式下的反叛者。正是因为李翘的存在，《甜蜜蜜》成功地打破了我们对童话爱情的幻想。借着李翘利己的行为处事，《甜蜜蜜》一再试探着爱情的纯度。

“你来香港不是为了我，我来香港也不是为了你”，这是李翘对黎小军的拒绝，非常冰冷。但如果设身处地代入人物，你会发现这句话诚实而无奈。李翘对黎小军自然是从一开始就充满算计，抱着占便宜的心理，她不是一腔孤勇的爱情动物，她处处懂得明哲保身，但她还是逐渐走出了自己画好的安全线，最后只能悬崖勒马作挣扎，此刻，李翘已经是骑虎难下。这句像了断又像告别的话，并非无情无义，它试图诚实地告诉对方和自己“我们这不是爱情”，因此不必有不切实际的奢想。李翘这样的反叛者，最终只能用教条主义来浇灭内心爱情的火苗。

至于之后的“友谊万岁”则进一步使得李翘刻意地疏远黎小军。当你开始急于明确一段关系，你实际已经饱尝这段关系不确定带来的苦果。一直以来，显露小聪明的李翘在处理感情时却跟普通人一样，并不高明，用友谊替代爱情是疏远，也是一次对自己感情的求死。总有这样一群人在爱情里不求善始善终，只求死个明白，而往往明不明白总需要对方交出答案。李翘回避了这种尴尬的等待，正如她一直以来对爱情避而不谈，她回避了拥有美好爱情的可能性。

只是当李翘最终选择了豹哥，她仍然是把自己交给了感性和情感。看似安稳的伴侣，实际上带她开始了新的颠沛流离。以为自己选择了理智的李翘，最终还是被情感击垮。

《甜蜜蜜》中的两个男人尽管千差万别，处理情感时却有相似的暧昧态度。黎小军买两条一样的手链分别送给未婚妻和李翘，豹哥说“满街都是男人，个个都比豹哥好”。片中人都回避承诺和交出情感，这不仅是一种软弱，更是一种社会环境下的无可奈何。当你被《甜蜜蜜》中数次表里不一和言不由衷的情节感动，你其实也间接地承认了现实里的感情关系复杂而苦涩，它只是巨大悲伤中攫取的一丝曙光和欢愉，用来交换你更大的失望和受挫。所谓飞蛾扑火，瞬间即永恒，我们能拥有的只有瞬间。

真正在《甜蜜蜜》中开诚布公讨论爱情的片段发生在黎小军的姑妈身上。一段陈年旧事，一个是风流过后消失无踪影的男子，一个是苦守闺房并收集着爱人第一次带她去餐厅用的餐具的姑娘。一张泛黄的旧照片、一段在脑海里美化了无数次的浪漫往事、一场经年累月的单相思，这还是《甜蜜蜜》一以贯之的感情观，只不过姑妈拥有了浪漫忧伤的版本，但它仍然和李翘、黎小军、豹哥的感情线一样，充满遗憾，不可捉摸。

残缺的、隐晦的、造化弄人的，是《甜蜜蜜》中关于感情呈现出来的集体气质。它没有正式的开始，也没有准备充足的告别，偶然相遇，然后随机分开。他们真实地体验了爱情的快乐和痛苦，却无法界定清楚自己的感情，只能借由一张麦当劳的宣传纸、一个后背上的米老鼠文身、一杯身无分文时喝的维他奶和一块熔化了的巧克力来安抚孤单和寂寞。它也充满算计和背叛，到头来却赤诚和深情，这或许是所有爱情故事的殊途同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