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估计不错，不多远，小船就上到礁盘上。刚上到礁盘上，就听到“哗刺”一声，隐约看到海面上露出了一条大鱼的背鳍。从背鳍的形状看，肯定不是鲨鱼、旗鱼，但从它激起的海浪看，这条鱼最少也有二三十斤重。浪小了，可鱼跳声却一片喧嚣，靛蓝的海面上，这里、那里都是星星点点的闪光。

西沙群岛的所谓礁盘，都是千万年来珊瑚虫留下的骨骸和它们正在制造的外骨骼的堆积物；露出水面的，成了珊瑚岛，珊瑚岛总是有个很大的礁盘把它托起。珊瑚礁大者可像澳大利亚的大堡礁，绵延几千千米，其中还有潟湖；小者十几平方千米。

白天可以从一圈浪花看出礁盘的大小。黑夜中，我看不到这个礁盘有多大，但水不是太深，阿山关了马达，把船停下。

“考考大叔、阿姨的眼力，尽量往海里看。谁有发现，发现一样就得10分。”

这小子又来逗我们了。反正是来探索海洋的奥妙，我还是头一次在远海，当然要看。

今夜没有月亮，繁星虽然满天，但它总是在闪烁。海水泛着深沉的靛蓝色，就像一块大幕，遮住了神奇世界的大门，只有模模糊糊似虾似鱼在水中游动的模样……而近处、远处的鱼跳声，还有种似是昆虫的窸窸窣窣，又特别撩人。嗨！还有个小红球在滚动呢！是海龟？刺鲀？可当你去追寻真相时，一切又被黑暗掩去……

李老师抗议了：“阿山，你先说说，看到了什么？黑漆马乌的。”

“我看到这下面是五彩缤纷的海底花园，最少有十几种正‘鲜花怒放’的珊瑚；刚才还有一只玳瑁好漂亮啊，背甲还闪着荧光哩！正追着小鱼哩！阿姨没看到？”阿山的话语中充满了调侃、神秘的味道。

“你只管瞎胡吹吧！把上次去捕飞鱼的大灯打开，别舍不得电！”

“不是舍不得用电，我从来都把电瓶充得满满的。今夜是来看珊瑚的，你想想，现在你都看不到，灯一开还不是把鱼都引来了？这里可有鲨鱼啊！也行，你要是想抓鱼哩就开灯。不看鲜花般的珊瑚，没啥了不起！”

“耐着性子吧，等到眼睛适应了环境，总会有所发现。”我只好安慰她，当然也是说服自己。皇甫博士说的鲜活的珊瑚生活，是那样地诱人啊！

一当静下心来，我看到了细波微浪的海中，似乎有着天空的星云，虽然那么朦胧，还有鱼虾不断从星云上划过；但看久了，微亮的星云像是树林或山峰幽谷——那是珊瑚吗？似树林的该是枝状珊瑚，山峰、幽谷应是堆集的块状珊瑚？抑或是幻觉、幻象？

我把这个发现告诉了李老师。她说也有同样的感觉……

“嘻嘻，没想到你们的预习结束得这样快！皇甫老师教我时，花的时间比你们长了一倍。别急，我先下到礁盘上看看水有多深，再来接你们！”

这家伙又精又刁，精、刁中创造了情趣。这在孤寂的探险生活中，是极爽口的调味剂。

海风紧一阵、慢一阵地吹着。水不深，只到阿山的腰眼，使原有的茫茫大洋上，一叶扁舟、三个人的寂寞，有了惬意、兴奋。

他从船里取出了潜水镜，我们这才发现他已换了潜水装了——他平时钓鱼作业时的行头。

李老师说：“我的呢？”

“说什么你也不能下去呀。在这黑夜，在这茫茫的大海大洋，我怎么敢带你下去？再说，我也没那么多的潜水镜呀……”

阿山话音未落，李老师伸手就把他头上的潜水镜抓到了手中。

“霸道，太霸道了，哪有老师这样对学生？”

这小子又在调节气氛了。李老师可70多岁了！

“可以下来了！”

我下到水里转身想扶李老师。可阿山已拉着她边往前走边说：“别急，先适应适应。”

南海的水温高，很舒适。可没走两步，海上回荡着李老师又惊又喜的叫声：“鱼儿们在我腿边啄着。”

“没事。来了新客人，它们总是要探寻一番。我先下去看看。你们站在这里别动，千万别动。这旁边就是礁盘的尽头，掉下去肯定有几千米深，谁也捞不上来。”

阿山却一改他那“蛙式”钓鱼法——往前一跃，俯身到海里察看鱼情，就势俯下身子潜入水中，打开了头灯，射出了一条光柱……

我们顿时跌入了童话的世界、魔幻的世界，眼前的景物，一切都是匪夷所思地呈现……

妙极了！鱼呀、蟹呀、虾呀，纷纷向光柱游去，各种的藻类、植物漂浮着，光柱像是摄像机的镜头，在一片彩色的珊瑚丛中慢慢扫过，大约是想给我们一个全景式的观感。

他出水了：“往这边来。”

我们走过去了。阿山要我们弯腰注意看。

他又游下去了。光柱下色彩斑斓，焕发出花园中的五光十色，大朵小朵的鲜花绽放……然而，总给人一种不确定的感觉，虽然南海透明度高，也仍似是雾里看花……

我索性学着阿山的样子，半潜到水中。好家伙，闪着绿色的枝状珊瑚，比春天的柳条还要青翠；紫色的珊瑚粗壮，红海柳变幻着深红、玫瑰红；鹿茸一般的鹿角珊瑚，白玉般的石芝珊瑚，大块头的脑珊瑚、滨珊瑚……真是精彩纷呈。

更有无数盛装的小鱼在珊瑚礁中游来游去，红白相间条纹的就是小丑鱼吧？那嫩黄、靛红、黑蓝相间的，大概就是蝴蝶鱼吧？举着蟹钳的蟹，一纵一纵的虾……

憋不住气了，只好出水，连连说着：“太精彩了！”

眼看李老师也要半潜，慌得我一把将她拉住：“胆大妄为！你只是个旱鸭子。这是大海，还是夜里！”

“别吓唬人，大学到农村实习时，每天晚上我们几个女同学就在水塘里洗澡。”

“你今年多大？老来不说少年勇。你不是第一次赶海上礁盘，坑坑洼洼，软礁盘更可怕。只要一个歪斜跌倒，爬都爬不起来。”

她不吱声了，一会儿说：“机会难得，你快下去吧！”

我刚潜下去一会儿，就感到衣角被抓住，回头一看，正是李老师——她总有办法抓住目标。这像不像用登山索将队员们拴在了一起？既然如此，为什么要剥夺她享受发现的快乐？

珊瑚丛如森林的绿叶，闪透出了勃勃生机。

其实，我已从阿山的头灯——光柱处看出了奥妙，示意李老师看珊瑚顶端。

那里晶莹发亮，像一盏盏荧光灯闪烁，似是有无数的纤手在狂舞，那纤纤细手是彩色的，色彩迷离，眼花缭乱——那就是珊瑚和它的触手。

我把李老师拉上来了，我们大口地喘气。呼吸着带咸味的新鲜空气，似乎连血管中血液流动的声音都听得见。

阿山也出水了：“再凑近一点看。别怕，珊瑚虫的触手虽有含麻醉剂的刺胞，但人碰到几乎没感觉。”

等到李老师气喘匀了，我要她再次深呼吸，将氧气多装点到肺中。

刚潜到水下，就见珊瑚礁洞中露出了两根长鞭，上面有环节，还是彩色的。我知道肯定是只大龙虾，这些家伙喜欢在洞中生活，还是掘洞的高手。我本能地伸手就要去抓，李老师直摇手，又指指珊瑚闪烁的灯。我明白她是要我别丢了西瓜去拣芝麻。但我还是忍不住看了一眼大龙虾爬出来的红艳中泛着黄、黑彩色的身影，真大，总有七八两重……阿山居然也没有动手。他的头灯还照着它。

它的确是珊瑚，名字就叫辐石芝珊瑚，形状非常奇特，很像一个盘子。千变万化的生命形态，创造了丰富多彩的世界

嗨，转眼之间海底的泥沙都动了起来，闪起了亮光：潜伏的红头螺壳中伸出了白嫩的身子，船蛸翻开了缀着格状花纹的白色大裙，身形如“水”的水字螺正蠕动而行，羽香骨螺挺着长长的骨剑，唐冠螺正顶着庞大的身躯，海兔穿着印有圆形斑点的雪白的风衣……这些螺、贝一改人们印象中蝺蝺爬行、淡定自如的风范，多是行色匆匆，甚至连蹦带跳，如魔如幻——啊！夜行动物们开始了新的一天生活！

我竭力摆脱这些闪光流彩的海底明星的诱惑，去探视珊瑚的生命之花。

凑近了看，依然不太清晰，我只好凭着已有的知识融和着想象了。那些纤纤细手，似乎应是它们的触手了，为何要像金蛇狂舞、龙腾虎跃一般？是在表现生命的美丽？

那些纤纤细手似是围着一个中心在舞蹈，像是朵朵金丝菊，那中心似是花蕊，居然是一个小孔。

我很不解，越是想看得清楚、明白，却越是陷入朦胧、困惑……

我们出水了，向阿山提出了一连串的问题。他招架不住。正在惶惑之中，看到一束灯光正向我们走来——是皇甫博士！

她说：“两位老师刚刚看到的是朦胧美——飘忽的、似有似无的、真实和梦幻之间的美，心里洋溢着渴望。我把它带来了，等会就可看到真实的美。”

这不是水下摄像机吗？看李老师的表情，她心里肯定在说：惭愧，惭愧！在野外拍了几十年的照片，虽然是业余爱好者，也不至于忘了微矩拍摄吧！

皇甫博士先让我们在摄像机显示器上，对珊瑚世界进行了浏览，出水后又作了简短的说明，再领我们半潜到海里观看。

啊！真是美妙、奇趣无穷，充满了生命智慧的世界。

她选了一簇鹿角珊瑚作为标本，它有七八枝，枝粗，头圆，像一片玉树琼花。

在珊瑚礁枝头发出莹莹光亮的是鲜活的珊瑚虫的群体，呈现出深蓝、翠绿、嫩黄的色彩，是由不同的种群宣示着生命的色彩。虽然我们还无法看到更为精细的世界，但皇甫博士已说了，它们是腔肠动物，水螅体。作为个体，它小得即使在微矩镜头中也难以窥视出它是圆筒状。无数的圆筒状的微小生命，集群在一起形成了生命共同体，命运共同体。只有这样才能对付强敌，适应环境。维护生命发展的营群性的动物，总是依靠团队多了一份智慧，多了一分力量，在残酷的生存竞争中存活。

李老师问：“珊瑚为什么色彩各异？”

皇甫晖说：“那是因为与它共生的不同的虫黄藻造成的。虫黄藻也是个大家族！它生活在珊瑚虫体内，在日光下进行光合作用，吸收二氧化碳，能将氮、磷、钾转变成有机物，成了自己生活的营养，并在光合作用中排放出氧气。而珊瑚则刚好相反，正需要吸收它排出的氧气，而要排出废物氮、磷。非常奇妙的共生关系。但虫黄藻可是个只能共享福而不能共患难的家伙，如果环境一恶化，例如水温高了或低了，不适宜虫黄藻生活，它就要从珊瑚体内逃之夭夭，珊瑚就白化了，无法生长或死亡。

这比小袁说得更清楚，也使我们对命运共同体有了更多的感慨。

南海中的珊瑚世界

那些如茸毛、似纤纤细手的，确是珊瑚的触手！每个珊瑚虫都有6条或6的倍数触手（另有8条或8的倍数触手），层层叠叠，非常壮观。这个鹿角似的柱头上，何止是成千上万条触手在狂欢舞蹈？其实，它们是在为了食物而辛劳，只要有一只触手抓住了微小的浮游动物，就会用刺胞中的刺丝囊放出麻醉剂，待到猎物失去知觉，触手就将它送入口中——对，我们看到的中间的圆孔，就是它的嘴。

最奇妙的是这个柱头上有很多的嘴，但皇甫博士却说，它们只共用一个胃。这是因为珊瑚虫是一种叫共肉的结构，如纽带一般，把一个个微小的珊瑚虫连在一起。这个共同体能将捕捉到的食物消化成营养，分泌出角质或石灰质形成了珊瑚虫的外骨骼——它们生活在外骨骼的城堡中。这些外骨骼就是我们平时说的珊瑚——其实是珊瑚留下的骨骸。

珊瑚虫是海底花园的建筑者，它不仅设计了珊瑚的各种形态来彰显生命，以缤纷的色彩宣示生命的美丽，同时也创造了海洋中的顶极生态系统。据科学家的结论，海水原本是贫瘠的，正因为有了珊瑚虫，有了珊瑚礁，才使蓝色的沙漠成了绿洲，四五千种鱼类才有了赖以生存的家园，众多的海洋藻类才有了立足的土壤。

珊瑚虫创造了大奇迹！渺小转身是伟大。

珊瑚虫以壮美的生命启迪了人们的良知，宣示了一个真理，保护珊瑚礁生态系统，就是保护海洋、保护人类的家园——海洋的面积占地球的三分之二啊！

我看到一朵硕大的花，深绿色，复瓣，丰满艳丽，在海流中拂动着，婀娜多姿，诱得我刚伸出了手，就被皇甫博士抓住，连连摆手。

出水了，我问：“那个珊瑚有毒？是海葵？”

她说：“还没看准。在大海也像在森林里，看不准的植物别用手摸。”我谢了她。因为在热带雨林中，我不止一次吃过苦头。一次，看到一种藤子的色彩多变，手刚触到，就像被火灼，红肿了好几天。

她潜下去看了后，说：“是软珊瑚。”

我知道珊瑚有造礁珊瑚和非造礁珊瑚之分。软珊瑚就是非造礁珊瑚，不久前看到如很多水泡泡的集结，就是软珊瑚，但红珊瑚、黑角珊瑚、柳珊瑚的触手，却有8条。我终于明白了，为什么在说到珊瑚时，经常提到“六放”和“八放”。

李老师大约是看出博士要赶回样方地考察，紧紧地握着她的手说：“非常感谢，你让我认识了一个奥妙无穷的生命世界。要不然，我只是停留在它们的外表，直观总比抽象地讲要生动得多。你的讲解也精彩，我当了几十年的教师，对这方面有特别的体会。下次再看珊瑚时，肯定会有更多的心得。”

“其实，珊瑚还有很多的神奇，越是深入研究，越是感叹生命的伟大！这也是我之所以选择这个课题的原因之一吧，欢迎两位老师参加我们的团队！”

别说李老师乐了，我也听得心情激荡。

直到皇甫博士出了礁盘潜入了深海，我才要阿山将头灯照我的腿，一直感到有什么在小腿裤子上摩挲，我动它也动……

是条红、蓝的鞭子状的，正从珊瑚礁的小洞中伸出。那鞭子正在裤子上来回、上下地抚摸。

喂！别摸错了，那是我的帆布牛仔裤，可不是什么美味，别是今晚吃牡蛎，不小心沾了它的鲜美的汁液吧。

“你还不赶快走？”李老师说。

因为海里有不少带有毒液、毒素的生物，那是它们掠食防身的武器。

“看看是谁，要干什么，不也很好？反正裤子厚。”我转脸又问阿山，“是大龙虾？”

他说：“那这只龙虾，肯定要比先前看到的大好多倍！”

这家伙，肚里绕的什么花花肠？

是呀，鞭子这样长，又还这样粗。不对，龙虾前面的触须还能这样蜿蜒卷曲……

嗨，洞中又伸出一条鞭子，那鞭子在神奇地悠着……一只正慢慢横行的大螃蟹突然慌里慌张地加快了速度，一边横行，一边把顶在柄上的眼睛盯着那鞭子……

我正在忍耐着，鞭子却缩到洞中了。

演员退场了。观众在怅然中，又还充满了期待。

奇了，洞口的一块礁口却突然被推出一块，又推出一块。能推落这样大的礁块，该有多大的力量？

是什么怪物？

我们是来观赏珊瑚的，礁盘上难得有大鲸、大鲨的出现。谁也没带防卫的武器。在野外探险几十年，并不惧怕老虎、豹子、熊这些大型的猛兽，最怕那些小家伙——马蜂、旱蚂蟥、马虱子、血蜱、蚂蚁……你不知怎么得罪了它，它就给你来上一口，让你又疼又痒好几天。(www.daowen.com)

我和李老师不禁往后退了两步。阿山却拉我向前，撂出一句话：“别后悔。”

他想作弄人？这家伙不是做不出来。我们在热带雨林考察时，朋友老张做向导，就利用我好奇心大，常常搞些小的恶作剧，让我吃点苦头。

几块礁石都被推下了——这个洞口原来这样大！

怪物隆重出场了——一团披红挂绿、色彩斑斓、浓妆艳抹、闪着恐怖色彩、瞪着两只逼人的大眼，挺着几条火焰般的触手，从容地出来了……后半身还在光柱外。

挣脱了阿山，拉着、护着李老师往后退，同时感到阿山也往旁边闪了闪。

那怪物身上的色彩在变幻，转眼间成了大红大紫，那如鞭的触手上，突起的是环节或肉瘤？

“变色龙？”李老师见我没回答。“是乌贼还是章鱼？”

“数数它的触手。”我说。

“好像有七八条哩！”

“乌贼有10条，章鱼有8条……”

“章鱼！难怪叫八脚鱼！”

李老师说着就直往后退，眼睛紧紧地盯着它。

当我认出是章鱼，说实话，心里直敲鼓，虽没尿裤子，但全身汗毛都竖起了。因为章鱼的触手上有很多吸盘，只要沾着它想要的猎物，就紧紧吸上去，最少也吸得对手体无完肤。吸盘还会施放迷幻素。赤道附近的太平洋，有种体型庞大的章鱼，它敢和大鲸、猛鲨叫板，8条触手如神话小说中的“捆仙索”。在它饥饿的时候，大鲸、猛鲨碰到它也很难逃脱。我想起上次跟随阿山钓乌贼，我没钓到乌贼，却钓到了几十条小石斑鱼。当我正拖着这串鱼往船边走时，却被谁在后面拉了一下，差点摔了个仰八叉。回头一看，原来是条大章鱼抱着我钓的鱼猛吃——就像雇了我当专门为它捕食的马仔。幸而我“糊涂胆大”，费尽了惊险，最后还是阿山赶来帮忙，才制服了它。

可那条章鱼比这条章鱼要小得多，而且我还没有鱼给它吃，且又带着李老师。可现在……

“千万别让它的触手缠上。”我警告李老师，同时也只能紧紧盯着它的8条触手。不是可以撒开脚丫子快跑吗？可这是在水齐腰深的礁盘上，那些坑坑洼洼就像地雷，跌倒了躺海里更危险。再说，这黑灯瞎火的，该往哪里跑？溅水声是不是更要引来章鱼？岂不是弄巧成拙？

我用眼的余光掠了几下阿山，只见他也似是手足无措地瞎忙什么。

大红大紫的章鱼全身都出来了。虽然灯光照不到它的全身，但也紧紧追随它的触手……怪事又出来了，只见它突然倒着身子游动，触手前似有水流，难道它也是“倒行逆施”的家伙？山野中也有这种怪癖的家伙，豪猪就是，当它遇到敌手时，总是将全身的刺矛挺了起来，抖得哗啦响；如果敌人不吃恐吓这一套，它就突然转身，快速后退，将无数的长矛刺去！退攻！可那是遇到了强敌，但目前章鱼四周并没有它所畏惧的对手呀——大海里站在它身旁的三个人，还不是它的强敌。

正在我紧张、恐惧得快要拉着李老师就跑时，却见它一拐弯、向着大约是刚才吓跑大螃蟹的方向追击去了。

“蟹是它的所爱，暂没有太大的危险。”阿山边说边将头灯取下戴到我的头上，“我去船上拿个家伙来。啰，把这几条鱼拿着，万一追来，你就丢鱼给它吃。千万别冒险惹它！”

“喂，大家一起撤吧。”

“不，你得看好了，要不然我要找你赔。”

说完就消失在黑暗中，把我们两个老顽童丢在茫茫的大海上。

这家伙，神不知鬼不觉啥时钓了几条鱼？难道就是我以为他手足无措的当儿？他是神钓的高手，只提着一条鱼线，鱼钩但凡穿有饵，他就能把鱼钓上来。即使钩上没有饵，我也亲眼见过他把鱼钓了上来——那鱼叫傻瓜鱼！若不是金枪鱼、马鲛鱼或鱼汎时，他绝不用钓竿。

我的心一下提到了喉咙口。天呀，天地一片漆黑，无边无际，若不是有繁星闪烁和粼粼的波光，那真像是铁铸成的笼。

这家伙临阵脱逃，却把危险丢给我们，啥个做派？

管他哩？他既不是我的领导，我也不是他的领导，三十六计，走为上策。我拉了李老师就要去追那影影绰绰的身形。刚要举足，李老师却拧了我一下。疼痛使我清醒：何不看看再说？机缘是可遇而不可求的。何年何月何时，我才能遭遇这样大的“海底变色龙”？

李老师紧紧地偎在我的身旁，感到她在发抖，是在海水中浸得太久，还是恐惧……

“没事，只有自己吓自己才可怕。”我拍拍她的肩安慰，“阿山肯定是拿鱼叉去了。真贪！还要我们帮他火中取栗！你授了他‘精英渔民’称号，渔民的本性总还是渔猎。”我说得格外义愤填膺，当然也想转移李老师的情绪。

坏了，大红大紫、黄绿相杂的章鱼游回来了。准确地说是在倒车，追逐一只慌不择路的大蟹，好在它的屁股正侧面对着我们，一看它倒行逆施的怪相，我就感到无比的别扭，试想一下，如果要伸手去抓前面的东西，那可能吗？

一个倒行逆施的，追逐着一个横行霸道的，那幅情景真是滑稽透顶。

妙！它就是那样利索地抓住横行的蟹，虽然我不知道是不是先前要抓的那只。但从阿山说蟹是它的最爱来想，估计是因为蟹壳中富含虾青素，虾青素富有营养，且是抗衰老的良药。于是也给它们带来了厄运——成了水族动物们争相猎捕的对象。

不知它怎么一下，那坚硬的蟹壳已在触手中碎了，被送进嘴里……

不好！它转身向我们游来了。两只大眼闪着阴沉的绿光，似乎张着大口，身后竟然有直线的水纹——难道它有喷水的功能？喷气飞机的发明人是从它的运行方式得到的灵感吗？这是仿生学的成果吗？……

“赶快丢鱼！”

李老师的喊声，把我从胡思乱想中拽了回来。我连连抛了两条鱼到它触手旁。它毫不客气，触手一卷，我还未看清它怎么动作，两条鱼就消失在它嘴边。这副吃相令人毛骨悚然！

看了这副吃相，我忽然想起它为什么是从那样大的洞里出来的。它的秉性就是在那里生活？不可能，它得吃喝呀！那是躲避强敌？它怕谁？章鱼有非常聪明的大脑，西方有人曾用它来占卜，想窥视未来。足球赛时，德国人不是用它来预测两队的胜负吗？难道它也像人类一样闭关坐禅修道，才用礁石将洞口封死？出关之后它饿极了，需要大吃大喝一顿？

从理论上讲，所有的动物都是掠食者又是被掠食者，只不过我还不知道吧，有机会一定要向博士问清楚。

“只能丢一只。”

她提醒得对，看它那圆筒般的肚子，这几条鱼不够它塞牙缝。它身上的颜色又在变了，就像川剧中的“变脸”一样神秘，尽管是彩色的，却更恐怖。

我们边投鱼，边躲让。眼看手中只有一条鱼了，它的触手又粗又长，使人想到武侠小说中的竹节钢鞭和神话小说中的“捆仙索”，而且还有8条啊！无论是哪一条缠住我的腿，都不费吹灰之力就能把我拉倒，送到嘴里……

我慌得大喊一声：“阿山！”

海上骤然一片辉煌，小船上竖起了桅，桅杆上亮起了大灯。真是应了哲人的一句话：只有经历过黑暗的人，才知道光明的可爱！

阿山跑动涉水声如鼓点一般响起……

他来了——原来船离我们并不远——他递了根两米长的竹篙给李老师。给我的是把鱼叉，他却两手空空。

怪了，那团大红大紫的肉球却不见了！是被突然的光亮还是猎手阿山的气场吓走的？

“怎么把它看跑了？”阿山发急。

“你有本事，怎么临阵逃脱了？”我也气不打一处来。

李老师厚道，说：“我看到它是向那边去了。别急，那样大的章鱼目标大，别说了，快找吧！”

有了光明，礁盘上清楚多了。可找了几个来回，也不见那大红大紫的家伙。

先前，我们怕它、躲它，竭力希望它尽快滚走；现在却又要费尽周折去找它，生怕它逃之夭夭。世事真是多变。

李老师突然指着一丛珊瑚林立的地方，要我将头灯对准——不就是黄的、白的、淡蓝色和褐色的各种珊瑚吗？遍地都是，有什么新奇的？

“看那块滨珊瑚！”

滨珊瑚的颜色较暗，蔷薇珊瑚淡紫色……那里怎么鼓鼓的，像是长了一个灰色的大瘤？

“再往上看一点，夹在珊瑚缝……”

啊！是只大眼！再细细察看，哪里是什么灰色的大瘤？是光滑、圆润的肉球。这一发现带来了一串发现，那搭在鹿角珊瑚上的不是触手吗？我怎么忘了它是海底变色龙呢？需要时，它可以变得和环境一样，因为它储备了各种色素。怎么还只顾去找大红大紫的章鱼！

“阿山，在这里！”

阿山连忙向它接近。他正要撒出手中的物件时，那个肉瘤只一弹，迅速地喷水，嗖的一声游开了。阿山跟后就追……

章鱼成了一艘大红大紫的快艇。

眼看章鱼就要溜进茂密的珊瑚丛中，李老师突然把竹篙塞到我的手中。我也不傻，提了竹篙就追。

长武器的优势显出来了，就在它潜进隐蔽所的前一秒，竹篙打到了它身上。

它立即用触手缠住了竹篙，我抽了几次也抽不回。它力道强劲，竹篙好几次差点从我手中滑出—那就像拔河一样，我只好用脚抵住一块礁石。

什么时候，它已全身赤红，像一团火在海水中燃烧。好家伙，怒火中烧原来是这个样！我这才知道，章鱼不仅会随着周围的环境变色，而且还会随着自己的情绪变幻色彩。真是变色龙啊！

阿山刚靠近它，它就抽出两三条触手去抓他，吓得阿山像猴子一样，左躲右闪。可那触手却向不同方向挥舞，至少有两次差点缠住他。

“鱼叉，给，阿山！”不知哪来的神力，李老师竟把鱼叉甩到了阿山的附近。

可阿山没有去接，却向我喊道：“像钓鱼一样。”

我猛然醒悟，钓到大鱼时，不就是用放线、提线去消耗它的体力吗？

可我手里握的是竹篙呀！

“真笨！”我恨恨地骂了一声，立即松手。只见章鱼一震，立即游动。大约拖着竹篙是累赘，松开触手丢下了它。

我紧走两步，又用竹篙去敲打它、撩它。我已猜到了阿山的心思，尽量不伤及它要害之处。它当然是挥舞触手来抓。

我学乖了，尽量不让它抓到，只将“剑”悬在它头上撩。万一被缠住了就来回拔河，再松手……如此反复。

眼看章鱼有些力不从心，疲惫不堪，我仍不松开竹篙。

章鱼虽然仍是通红，但已失却了火焰的光辉，像是即将燃尽的篝火，只有冒出青烟的份儿。

阿山小心翼翼地靠近章鱼，虽然还有想抓他的触手在摆动，但已失去了力道。阿山眼中芒光一闪，一个箭步跨出，撒开了手里的物件——真准！一个大网兜，将章鱼罩住。

章鱼立即松开竹篙，八条触手像跳神汉一样手脚乱舞……

我们三个全都松了口气。看着这个色彩变幻的庞然大物，这时我感到背上冰冰凉。

刚到船边，就发现两只大蟹正顺着锚链往船上爬。哈哈，肯定是灯光引来的！儿时，每到秋风起菊花黄时，我们就点着灯，开着门，将几根草绳一头拖到湖里，一头拴在桶上，桶里放些剩饭剩菜。一晚上常能在桶里抓到五六只毛蟹。

我们三个人费了很大的周折，才将“变色龙”拖到了船上，放进了水舱。

后来我才知道，章鱼有穴居的喜好，常在饱食之后寻礁洞躲进去，再用触手抓来礁石，将洞口封住，过起与世隔绝的安全至极的隐居生活。直到饿了才出去饱餐一顿，就连产卵也选在洞中。

“大叔、阿姨真是福星高照。我来西沙10多年了，钓的章鱼也不少，还从来没撞上这么大的家伙。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跟着你们一道下海，没有哪次不奇遇！”

看阿山心满意足、乐滋滋的样子，我说：“是哪个水族馆定的货？拿了上万元的钱，可得请客啊！”

砗磲

砗磲：壳大而厚，略呈三角形，长可达1米。

壳面有高垄，垄上有重叠的鳞片。壳顶弯曲，壳缘呈波状屈曲。壳外面通常灰色，内面白色。外套膜缘呈黄、绿、青、紫等色彩。

栖息于热带海域；中国海南岛及南海诸岛均产。肉供食用；壳作器物，民间将大壳作成猪食盆，小的烧制石灰或供观赏。

“确是有人下的订单，可不是卖给水族馆的！”看我们有些疑惑，他又说：“是皇甫老师给我布置的作业。章鱼生活在珊瑚礁中，研究珊瑚礁生态系统可少不了它。可我平时钓的章鱼，多是小的。这下，她肯定要乐坏了。”

阿山的话，触发了今晚脑海中一直时而闪过的问题：

“你和博士是亲戚？”

“也算吧！”阿山看到我的疑惑：“因珊瑚、海贝、砗磲市场走俏，有人竟炸礁滥捕滥采。她来渔村给大家讲过保护海洋生态的重要，特别是讲到保护珊瑚生态系统在海洋中的作用。我觉得她讲的很对。后来，我在一次海难中发现了海龟岛。你们跟我去过。我想把它保护起来，你们也说要我找老师跟着学……后来，就认识了她。那也是一个巧遇，今天暂且不说。在保护海洋上，我们是师生，能不能算亲戚？”

我们经历了一场奇遇，心里又多了几层感慨，享受了多种发现的快乐。

阿山已将船发动起来了，我们满载着胜利和喜悦向大船靠去。

海风拂面，吹得人身心舒泰。我现在一身轻松，只是观赏着海面，想着博士她们的样方考察也该结束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