戈壁有了另一种色彩,大块的土黄、黝黑,还有火烧地泛着赤红,像是版画家的起稿。
不多久,天初若有所思道:“奶奶,你们常讲大戈壁、戈壁滩,是一回事吗?为什么叫戈壁?‘戈壁’是什么意思?”
“‘戈壁’是蒙古语。应该是音译,是一种地貌的名词。意思是指西部地区难以生长草木的地方。”
“这也叫戈壁滩?”
李老师回答:“是呀!戈壁只是难以生长草木,不是说根本不长草木。你看,这一望无际的大戈壁,黄乎乎的,在石头、沙地上,不是散生着一丛丛像球一样的植物、一簇簇的蒿草……有的还开着白花,有的好像还结了果子。”
“怎么,有的还像球一样?”
大戈壁滩
“那是骆驼刺,骆驼喜欢吃的草。大风能将它们连根拔起,风吹得它在戈壁上滚来滚去,像球一样呢——风也踢球。长得高的,像我们那边茅草的是芨芨草。开白花的是白刺,据说它的果子还是一味中药呢……它们都是耐盐碱、耐干旱的植物。其实,戈壁的砂石有着多种色彩,不一定都是黄褐色的。那年我和你爷爷从敦煌去罗布泊的路上,就看到黑色的戈壁,地是黑的,碎小的石子油光闪亮,就像是天上落下的陨石雨,连沙子也是黑色的,显得格外深沉、浩瀚。”
“你是说戈壁滩有自己的生物,有另一种美?原来我以为大戈壁只有石头、沙子、荒凉……”
正说着话儿,魏师傅却将车头一拐,冲了过去。停下了车,对天初说:“小伙子,也来考察考察吧!”
车停在一望无际的戈壁,一眼望去见不到一棵绿色植物,只有大小不等的砾石、沙子,地也是硬邦邦的,还泛出一大块一大块的盐碱白斑,像牛皮癣一样。
天初真的仔仔细细地在石壁上搜索。不久,发现一块石头上竟蒙了一层灰绿色,用手又抠又搓,竟然出现了绿浆。
“这也是植物?”
“当然。还有个很好听的名字……抱歉,我忘了。你看,为了适应干旱,它长得像垫子一样。”李老师又顺手从地下拣了一块。“这上面有没有一个个小白点子?”
“是花,它开出的花!小得只有针尖大,不细看还发现不了呢!”天初为了发现欢欣鼓舞。
“对呀!高寒、干旱的戈壁,夏天是很短暂的,它要完成开花、结果的重任,就要加快速度,不能像我们内地植物那样从从容容地萌芽、孕蕾、开花、结果。”李老师说。
“不是说水是生命的源泉吗?这里哪来的水?”天初又有了新的问题。
“当然它不仅能得到水的滋润,甚至每天都能得到大自然赐予的甘露。想想看吧!”李老师乐得孙子能提出更多的问题,“学问”就是要学要问嘛!
“下雨?可这是干旱地区,你们不是说每年的蒸发量是降雨量的一两百倍吗?就是有雨,也不可能天天下雨呢。”天初说。
“再想想看,这里不是有民间谚语‘早穿皮袄,午穿纱,晚上抱着火炉吃西瓜’吗?”
他一会儿看着我,一会儿又看看魏师博,见谁都不说话,就沉思着……
“对了,对了!肯定是因为昼夜温差大,夜里能产生气汗水——不,是露水!可那露水也太少了,能维持生命?”
“很好!生命对环境的适应能力特别强,特别伟大。你看看它,很难分出哪是叶子、哪是茎了吧?这样它们都能吸取水分。当然,它们还有防止水分蒸发的一系列特异功能!”
“真伟大!生命对环境的适应能力这样强!”
魏师傅一直兴趣盎然地听着祖孙两人的对话。
天初沉浸在发现的快乐中。不一会,又发现了两三个小小的黑甲虫,在沙石中匆匆忙忙爬着……
我担心小张他们要等急了——他们看我们的车停下,也停了车,而且时间也较紧。正想喊天初回来上车时,他却连连向我们招手。
原来他正审视着一块戳出地面的石头。
“风凌石!”李老师惊喜。
天初立即使劲,谁知却“哎哟”一声,像被火灼了,立即缩回手。那手上已割开一个口子,流出了鲜血。可他把指头放嘴里一吹,又去拔。这次他小心多了,用纸包了几层才下手。
李老师立即要他贴创可贴,可他却连说:“没事,没事!”几番努力才将它拔了出来。
是的,是块白玉般的石头,扁扁的,有明显的斜向的断痕,长方形——怪在周边高,中间凹,不,像是船形?前端是弧形,也不对,又还似包含着陡峭的山峰、幽谷……
“像碟子?”
“更像鞋子……也像半个壳子,你们看,中间还收了腰哩!”魏师傅也来了兴致,拿到手里反复端详,“是玉?”
天初伸手拿了回去:“有这样奇怪的玉?旁边有锋利的棱角,四周排着薄薄的片片,一片连着一片,像是经过精密的加工,锋利得像刀片。底下磨损得厉害,还留着一个个疙瘩。奶奶,你刚才叫它‘风凌石’?”
“肯定是风凌石!是种奇石。只有在西部的大戈壁、沙漠边缘才有。是几亿年、几万年、几千年风吹雨淋和飞沙走石的打磨才形成的,是大自然用无比的智慧、顽强坚韧的努力才创造出来的。只是近些年才被收藏家青睐,作为奇石收藏……”李老师一向对奇石有兴趣,在帕米尔高原、高黎贡山、黄河源,她都捡了石头收藏。
“是大自然写的历史?”
天初的思绪听得我心灵一激。
“说得很好。只有大自然才能雕镂出这样的多姿多彩的艺术品。当然,它也有了大自然历史的遗存信息。”
“它原来是什么石头?不能是玉?看样子像呢!晶莹剔透。”天初边观赏边将风凌石递给了奶奶。
李老师接过来,在手里掂了掂它的分量,又仔细看了看,说:“风凌石的原石有各式各样的,多是石灰岩、花岗岩,听说罕见的还有玛瑙和玉石,在罗布泊、吐鲁番都有,还有种叫红石榴的……”
“哈哈!真的是玉石?”天初高兴得要跳起来。
“肯定不是玉石!它轻,没有玉的沉厚”。李老师看到孙子有些失望,忙说:“不过,它造型非常奇特,质地也不一般,肯定不是石灰岩、花岗岩,而是一种非常难得的奇异的……”
“究竟是什么?”
天初不满。魏师傅也刨根问底——他常年在大漠行车,对大漠的万物自有一种特殊的感情:“是呀,小伙子问的在理,这究竟是块什么宝贝?”
李老师只好对天初说:“去问你爷爷。你看,他一直装着满脸的玄机,了然于胸,一声不吭,只是看我们一头雾水的样子……”
说着就将风凌石递给了我,硬逼着我上阵。我何尝不知她是激将法?其实,我的惊喜比他们更强烈,一直在审视着那块宝贝,越看越是思绪翻涌——大自然竟是如此变幻万端,蕴藏着无穷的浪漫、豪情……但我还不敢肯定。等仔仔细细看了后,心情更是激动……
“说呀!怎么光看不说?”李老师催问。
“爷爷也没认出来!哈哈!”这小子也耍起小聪明了。
我笑眯眯地对李老师说:“你故意考我?”
她很不解、茫然:“这话怎么说?”
我诡秘,又理直气壮:“你认识,还捡到过。干吗故意装傻?”
她真的傻眼了……
于是,我拿着那宝贝,又是吹又是擦,又从衣袋中掏出一根牙签,剔扫除去了梳子般一片片缝隙中的泥沙,尽量使它逐渐露出了一些真容,还特意在倾斜的边缘左瞅右瞧……
我正欲再做提示,她却急切地说:“别说出来,别剥夺了我发现的快乐!快,我俩都把它的名字写在手心。”
天初懵了。魏师傅意味深长地笑着,是两个老顽童的智力游戏散发出的魅力?
没一会,我们都各自写了。(www.daowen.com)
魏师傅也来凑热闹,说:“让小伙子做裁判!”
“行。但得打个赌。”
“赌什么?你说条件吧?”
“谁错了,都得满足我一个要求——在阿尔金山的探险中。同意不同意?”
“要是我俩都说对了呢?”
“那更要满足我一个要求。”
“这小子只赚不赔啊!”
“三、二、一,摊手!”天初大声喊起。
我们同时摊开了手。
寂静的大漠上空,同时响起了我和李老师的笑声,惊得不远处两只小鸟扑棱棱地冲天而去。
“你们俩合伙蒙人!”天初的小脸涨得通红。
这真是热锅里蹦出个冷豆子!
我俩更是乐得仰天长笑!
魏师傅忙问:“怎么了?他们写的是什么?”
“你自己看嘛!”
魏师傅真的凑过来看了,可是看完后却一声不吭,满脸的疑云。但说出的话却是:“怎么骗你了?”
“奶奶写的是‘珊瑚岛’。爷爷写的是‘珊瑚’。可他俩都说对!这不蒙人?魏叔叔,你知道珊瑚是生活在哪里的吗?”
“当然在大海!你也要考我?”
“可这儿是戈壁滩,是大漠,离大海还有十万八千里哩!珊瑚怎么可能跑到这里来了?这不等于说要找骆驼刺,得到大海去寻吗?”
魏师傅一时语塞。李老师却笑得更欢:“傻小子,这块风凌石不同于一般风凌石。金贵处就正在这里!想想看,海拔4000多米的大漠,怎么会有珊瑚?好好想想……”
过了好一会儿,天初才高兴地大喊:
“难道这里曾经是大海?在几千万年、几亿年前是大海?”
李老师正想夸他,他却连连摆手:“别说,别说!你也别剥夺了我发现的快乐。是呀!我怎么忘了,青藏高原原来是大海呢!喜马拉雅山原来也是大海……对了,爷爷的书橱里还放着一块化石——是奶奶那年从珠穆朗玛峰自然保护区捡来的。我看过,外表像一块青石,像一本石头书。打开一看,里面是个完完整整的海洋生物——贝壳类的。我说的对吧?”他乐得手舞足蹈,“原来,发现能给人带来这样大的快乐!”
大漠陡然明亮起来,几束阳光射出了云层,戈壁滩上现出了明暗相间的斑驳色彩,只一会儿,又风驰云涌了。
“我见过的珊瑚都是像树枝,像鹿头上长的角……这也是珊瑚?”魏师傅有了疑问。
“这个我知道。我最先认识的珊瑚就是爷爷书橱里摆放的像是一棵树,树干是赤红的,枝子是雪白的,上面好像开了一朵朵琼花。说是曾在南海舰队当海军的舅爷爷送的。去年,爷爷、奶奶从西沙群岛回来,捡了好多珊瑚标本,还拍了很多照片,我才知道珊瑚有几百种,有雪白如玉的、绿的、红的、黑的,五颜六色。形状有枝状的、块状的、杯状的、脑状的……奇形怪状。珊瑚有几百种呢!在海洋里组成一个顶级的生态系统,是鱼、虾、螃蟹、鲨鱼的家园。不好意思,我这是听爷爷说的,书上看的。你让我奶奶回去发些照片到你邮箱好了。对了,这样的珊瑚我好像也看到过……是照片,对吧?它叫什么名字?爷爷!”
我感到欣慰——在那样炽烈的阳光下,冒着40多摄氏度的高温,在海滩上拣海浪冲上来的珊瑚、贝壳、海螺……各种生物的标本,很有意义。李老师大概也和我有同感。
“你还有什么问题?不是说我们合伙蒙你吗?通通提出来!”李老师摸着孙子的头说。
“要说你们的答案也不完全一样,虽然两个都是名词,可珊瑚是动物名,珊瑚岛是地名,怎能一样?还不是蒙我们没去过西沙群岛?”
天初说完,就仰脸盯着我。
我说:“从字面上看,有一定的道理,但这是我们俩的故事,谁都知道对方说的是什么,这叫心有灵犀一点通嘛!还是请你奶奶说吧!”
“去年6月,我们在西沙群岛的珊瑚岛,那是一个非常神奇的岛,是南海珊瑚保护区的核心地区。有一天,你爷爷和战士小魏、水手长东方明去考察珊瑚,却不让我下海,我只能待在退潮的礁盘上干着急。他们观察到了长棘海星吃掉大片珊瑚,凤尾螺却是珊瑚的保护神,它最喜欢吃长棘海星,还遇到了海蛇、大鱼……回来后一说,懊悔得我什么似的。后来,小魏送了一个宝贝安慰我。我一看,淡淡的象牙黄,有30~40厘米长,20来厘米宽,中间还收了腰,像玉一样晶莹。它真的像是只盘子,不知是什么,难道海里也产玉?
“小魏说,海里当然也产玉,但它不是玉……不过,说是玉也不过分。
“接着,他反问:你知道四大有机宝石是什么?
“我说:琥珀我见过。珍珠也认识。砗磲到西沙群岛的第一天就领教了。它不属于这三种,那一定是珊瑚了?”
“奶奶用的是排除法。”天初得意地小声说。
“小魏说,没错,它就是珊瑚。你奇怪它的形状吧?明天我领你去看活的。后来,我看到了像个大石头疙瘩的团结珊瑚。还有一种圆形的,上面现有纹路的脑状珊瑚。长得像把扇子,又像柳树那样的柳珊瑚……”
“你赶快说这叫什么珊瑚吧?”
我将那宝贝换转了一个方向,指着那一片片晶莹,问:“你说说,这样的形态像不像褶皱?你见过吗?”
天初看了半天,仍是不开口。我说:“还记那次雨后,我们到松林里拾蘑菇吗?”
“对呀!你这样一摆,还真有些像是松菇背面的褶皱呢!”
“对呀,它就叫‘石芝珊瑚’!是因为千万年风沙的吹打、陶冶,才让它有了山峰的险峻、参差,成了另一件艺术品。你奶奶才没一眼认出……”
有机宝石:由生物作用生成,可用作首饰或装饰品的材料。其物质本身可以全部为有机质,也可以仅有少部分为有机质而主要是无机质,如珍珠、琥珀、象牙、珊瑚等。
突然,一阵雨噼里啪啦下起来。
“快回车里。淋湿了容易得感冒,在高山上得了感冒可不是玩的。”
魏师傅一边喊一边脱下外衣披到天初的头上,拉着他就催着走。可他却犟起来,硬是挣脱,走了几步,将手中的珊瑚放回了原处,还扒着沙,尽量恢复原样……
直到坐到车里,魏师傅才说:“小伙子,那样宝贵的珊瑚——风凌石,怎么不带回去收藏起来?给同学看看?”
“让它还在那里吧!让后来的人去享受发现的快乐!想想看,海拔4000多米的阿尔金山原来却是大海。那时这里一定是个繁荣的海洋世界!高山和大海是相连的,河流就像血管。雪山上的水要流到大海,阳光又将大海的水蒸气变成云,风再把云刮到高山,下雨下雪,这不就是大自然的循环吗?”
听得魏师傅猛然扭过身子,伸手到后座在他肩上连连拍着:“嗨,你是真正的帅小伙子!”过了一会又很感慨:“现在的孩子……”
待到他回过神来,才发动起车子。
我和李老师相视会心地笑着。
“魏叔叔!你别为我遗憾。其实,我想起来了,奶奶刚刚不是说西沙的魏叔叔送她一个石芝珊瑚吗?他们去年带回来装标本的纸箱,还有两箱没打开。那里肯定有完整的带着大海气息的石芝珊瑚。”
“行,好小子!路上你想看什么就言语,我保证停车让你看个够!”
这雨来得快,走得也快。
“爷爷,我读过你写的《走进帕米尔高原——穿越柴达木盆地》,里面有《昆仑和黄山对话》一章。以后你要写刚才这段,就叫《大漠对话大海》好吗?满是浪漫,满是诗意,满是大自然的豪情!”
车厢里响起了热烈的掌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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