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书法学习中的古今之别

在对待书法学习的问题上，古人与今人的态度有着极大的差别。这就是：古人之学习书法，可谓毫无例外地都是从学习写字开始的。在这一过程中，他们心里所想的、实际追求的，就是为了掌握将来的一种谋生手段而尽量把字写好这一问题。至于其中的极少数人在长期的写字过程中逐渐产生了一种艺术、成家意识，并从而将自己的写字活动转变成了自觉的书法艺术追求，那一般总是在他写了二三十年的字（亦即在他们三四十岁）之后的事了。而且，还有一种情况是，有些人写了一辈子字，最后实际上也达到了书家的水平，但他们却始终也没有一种艺术追求意识，就是做梦也没有想过要以书家自居。总之在我们看来，古人之学书伊始目的简单而纯粹，就是为了学习写字、把字写好，并没有什么艺术、成家意识。

今人之学书态度则与此大相径庭、恰成对照。众所周知，在今天，用毛笔书写已不是必要的基本书写手段，在这方面它已经完全被硬笔及电脑代替了。因而用毛笔书写，已经成了相当纯粹的艺术手段或曰艺术功能。惟其如此，所以今天人们都是从书法艺术的美学层面来看待书法学习问题的。所以不管是几岁的孩子还是离退休的老人，他们在学书伊始目的便相当明确，就是要通过学习来不同程度地了解并掌握书法艺术。当然，这其中的有些人（主要是那个青少年群体）就是把最终的目标指向书法家的，而另一些人（主要是那个老人群体）即便不想当书法家，也是要来了解并掌握一些书法艺术知识的。因此，完全可以实事求是、毫不夸张地说，当今人们之学习书法，从一开始那书法意识以至成家意识，就是极其明确而强烈的。与古人的最终已经成了书家却未必有自觉的艺术与成家意识反差强烈的是，相当部分的今人是最终已经根本无望于成家，却昏昏然地自以为已经“造诣非凡”了的。

古人与今人对待书法学习问题的这种实质性的巨大差别，在他们的书法艺术上所打下的印记十分鲜明而深刻。这主要表现在两个方面。首先，从点画的书写功力方面看。因为用毛笔写字是古人必须终身为伴的一种唯一书写手段，所以在几十年如一日地学习、锤炼与运用过程中，他们在无意之中就可以将一枝毛笔运用得得心应手，并将各种书写技巧掌握得出神入化。因而他们的书法艺术中那种点画的书写水平与质量，可以说已经达到了“同自然之妙有，非力运之能成”（孙过庭语）的最高层次。而今人的情况就完全不是这么回事了。由于今人用在毛笔书写上的时间与功力已经无法和古人同日而语（恐怕已很难达到十分之一乃至几十分之一的水准了），所以当今书家的点画书写水平与质量，已经做梦也无法望见古人的项背。我们时常觉得，古人在点画书写方面所建树起的那一艺术高峰，已经作为历史的陈迹而一去不复返了。众所周知，点画书写的水平与质量，在很大程度上就是个书写功力问题，亦即是个书写时间的长短问题。三十年的书写功力与十来年的书写功力之间，永远都会存在一些不可相提并论的东西。(www.daowen.com)

其次，从风格化的程度方面看。因为古代书家们的艺术意识自觉得比较晚，所以当他们意识到书法艺术与文字书写的性质之别并产生出一定的风格追求的时候，他们的字大多已经相当成熟与定型了。因此他们在艺术化和风格化方面所真正能够做到的，也就只能是在那“已经相当成熟与定型”的文字书写之上，进行一些加工、改造、丰富与变化罢了。这“加工、改造、丰富与变化”的程度，便是他们的风格化强弱的程度。也就是说，这“加工、改造、丰富与变化”程度大的，艺术风格便强烈；这“加工、改造、丰富与变化”程度小的，艺术风格便薄弱。一般来说，由于这“相当成熟与定型”的限制，古人的风格特色基本上是不够强烈的，因而各家之间在总体上便是显得共性多而个性少。而今天的书家带着极其强烈的艺术意识与成家意识而走上学书道路，因而他们的学书本身就不像古人那样地是要学习写字，而是要学习书法艺术了。因此他们从学书伊始，就极其重视并积极追求风格建树、表现自我、志在成家之类的问题。甚至当他们写字的基本功还不怎么样的时候，自己的风格面貌却就已经“颇为突出”了。惟其如此，所以从总体上来看，当今的书法艺术在风格化亦即个性化的程度方面，已经把古人远远地抛在身后了。

综上可见，学书过程的动机问题，直接关系着此后书法艺术的风格、特色、水平、质量问题。不同的动机之因，必将产生出不同的艺术之果。由此我们也觉得，相对于当今书坛的实际状况而言，风格化、艺术化意识强烈这固然是一件前无古人的大好事，但功力意识与实践的日趋薄弱，却也是一件相形见绌于古人的大坏事。如果我们今天的书家们在功力方面也能狠下心来，下一番古人那样的“铁砚磨穿”、“池水尽墨”、“入木三分”、“力透纸背”功力的话，那我们当代书法的风格、特色、质量与水平，恐怕还是可以更上层楼、再展新姿的。我们相信，中国当代书法，是会有这一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