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826年,宦官刘克明杀死唐敬宗李湛,引起宦官集团内部的矛盾。宦官王守澄、梁守谦等打出“讨逆”旗号,抓捕刘克明。刘克明投井自尽。王、梁遂立唐敬宗之弟、江王李昂为皇帝,是为唐文宗。王守澄因策立之功,进拜骠骑大将军,宦官势力愈盛。朝官们不甘沉沦,群起反抗,意欲夺回权力。于是,双方你死我活,斗争趋于白热化。在这场斗争中,宦官仇士良是个关键角色。
仇士良字匡美,循州兴宁(今广东兴宁)人。唐宪宗李纯时,他迁内给事,深得皇帝宠信,多次出任监军。仇士良生性骄悍暴躁,曾为一件小事,竟然打伤御史元稹,随后又恶人先告状,致使元稹遭贬官。此后,他出任内外五坊使,到京畿各地为皇帝购买猎狗猎鹰之类,供皇帝消遣享乐。每次外出,必以“钦差大臣”自居,要挟官吏,敲诈勒索,暴甚盗寇。因此,地方官员和广大百姓对之深恶痛绝。
唐文宗初即位,仇士良还只是个五坊使,地位不算太高,权力也不算太大。可是朝官和宦官拼死争斗,这给他带来了机遇,使之骤然升任左神策军中尉兼左街功德使,成为禁军的统帅之一。
原来,唐文宗的祖辈、父辈乃至兄长唐敬宗,统统受制于宦官,生死废立完全掌握在宦官手中。唐文宗登基后,王守澄又把持着禁军,飞扬跋扈,为所欲为,威胁极大。因此,他对宦官怀有强烈的憎恨情绪,一心想要翦灭宦官势力。为此,他任用宋申锡为宰相,密嘱宋申锡联络朝官,组织力量,积极为诛灭宦官做准备。可是宋申锡行事不慎,过于张扬,王守澄及其亲信郑注、李训觉察到了他的意图。于是,王、郑、李三人先发制人,诬告宋申锡谋立唐文宗之弟、漳王李凑为皇帝,犯了谋逆之罪。唐文宗忌恨李凑,偏信谎言,立命把宋申锡逮捕下狱,继贬为开州司马,非经允许,不准擅自回京。大和八年(公元834年),唐文宗因中风而卧病在床,非常痛苦。郑注精通医术,经王守澄推荐,去给唐文宗诊治,使其病情大为好转。郑注因此受到唐文宗的宠信,升任御史大夫。接着,王守澄又推荐李训,此人是个江湖骗子,擅长夸夸其谈,无边无际。不想唐文宗竟视他为“奇士”,大加赏识,倚为心腹。这样一来,王守澄、郑注、李训就完全控制了皇帝和朝政。三人当中,王守澄又是主角,左右着郑注和李训的一言一行。唐文宗并不知道王守澄和郑、李之间的亲密关系。他用宋申锡诛灭宦官没有成功,这时又把希望寄托在郑、李身上。一天趁王守澄不在身边之时,唐文宗悄悄把心事告诉郑、李,叮嘱二人联络朝官,设计诛杀以王守澄为首的宦官集团。郑、李原是王守澄的亲信,二人发迹也是王守澄一手提携的,这时受到皇帝的重托,产生政治投机心理,决定站在皇帝一边,听命、效忠于皇帝,这样更能飞黄腾达,享受荣华富贵。二人答应唐文宗,表示要以诛灭宦官为己任,肝脑涂地,在所不惜。作为第一步,他俩建议利用宦官之间的矛盾,重用仇士良掌管部分禁军,以削弱王守澄的兵权。唐文宗同意,仇士良因此得以成为左神策军中尉兼左街功德使。
郑注、李训依仗皇帝为后盾,迅速在朝廷排斥异己,培植亲信。他们捏造罪名,先后把宰相李德裕、李宗闵罢职贬迁,并以“朋党”为由,清洗了一大批正直的文武官员。随后,他们把自己的爪牙安插到各个重要岗位上,李训升任宰相,郑注兼任凤翔节度使,朝权在握,声势显赫。
然而,禁军大权仍控制在宦官手里。郑、李经过密谋,决定擒贼先擒王,买通王守澄的部下,神不知鬼不觉地毒杀了王守澄,对外则宣称王守澄“暴死”。唐文宗装模作样,追赠王守澄为扬州大都督,还颁诏宣布要为王守澄举行隆重葬礼。
唐文宗对郑、李毒杀王守澄的做法相当满意,再和郑、李密商诛灭整个宦官集团的方案,最后确定由郑注赶赴凤翔,调集三万精兵,速赴长安,趁王守澄葬礼之日,抓住宦官前往送葬的机会,出其不意地围而歼之。
李训是这个方案的主要策划者。可是郑注去了凤翔后,李训却突然变卦,不想把功劳归于他人,尤其不想让郑注分享权力,所以临时改变主意:自己独力诛杀宦官,然后排斥郑注,以便大权独揽。李训再度和唐文宗密商,设计出一个很不严密或者说十分拙劣的圈套。
大和九年(公元835年)十一月的一天,李训预先在金吾卫衙中埋伏重兵,然后派人向皇帝报告说:“金吾卫衙大厅后面的石榴树上夜降甘露,晶莹瑰奇,美丽无比。”唐文宗龙颜大悦,说:“天降甘露乃一大瑞兆,这是千载难逢呀!朕要前去观看。”
李训率领百官向皇帝表示祝贺,并自请先去金吾卫衙查看,弄清情况,然后再奉圣驾前往。李训去了很长时间,返回报告说:“石榴树上确有很多水珠,但好像不是甘露。”唐文宗故作惊讶,说:“是吗?怎么会呢?”转而命左、右神策军中尉仇士良和鱼志弘说:“你俩多带些内侍再去查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速速回报!”
仇士良、鱼志弘对于圈套一无所知,当即带领数百名宦官前去金吾卫衙。金吾卫将军韩约按照李训的布置,迎接仇、鱼,因为心情紧张,神色慌乱,汗流浃背。仇士良好生奇怪,说:“韩将军怎么啦?”韩约支支吾吾,仇士良越发疑惑。恰在这时,一阵风起,吹开大厅帏幔的一角,但见帷幔后面密密麻麻,埋伏着许多金吾卫士,同时听到刀剑撞击的响声。仇士良立刻意识到,所谓天降甘露,实是一个阴谋,意在诛杀宦官。他不由高声喊道:“上当了!快撤,快撤!”
韩约指挥卫士关闭厅门。仇、鱼大喝一声,杀死几人,宦官们呼啦啦夺门而出,基本上没有伤亡。接着,仇、鱼率领宦官直扑唐文宗所在的含元殿。因为他俩明白,关键时刻,必须把皇帝抢在手里,利于其控制局势。含元殿里,李训见宦官汹涌而来,知道情况不妙,忙嚷道:“快,保护皇上,必有重赏,必有重赏!”唐文宗尚未反应过来,仇、鱼早抢上大殿,架起唐文宗,塞进一乘肩舆,命人抬起就走。李训见皇帝被劫持,心急如火,攀着肩舆不肯松手,说:“皇上不可……”
这时,金吾卫士和宦官展开激烈的厮杀,双方死亡数十人。宦官抬着唐文宗急步前行,眼看接近内宫,李训攀着肩舆,还是不肯松手。唐文宗只想到自己活命,怒斥李训,命他松手。宦官郗志荣怒不可遏,猛击一拳,将李训击倒在地。肩舆前进的速度大大加快,很快进了内宫,内宫的大门随即关闭。宦官们知道暂时安全了,高兴得齐呼“万岁”,人人喜形于色。李训见圈套破灭,慌乱之中,剥了一个小吏的绿衫,化装逃出京城。
仇士良庆幸自己及宦官们逃过一场劫难,转而发泄愤恨,指着唐文宗的鼻子,严词训斥,声色俱厉。唐文宗懦弱畏惧,满面羞愧,不敢还口。仇士良由此非常痛恨皇帝乃至所有的朝官,调集左、右神策军千余人,包围中书省和门下省,但见穿朝服的官员和穿军服的金吾卫士,不问青红皂白,横加杀戮,一日之内,杀死七八百人。杀戮株及无辜的小吏和平民,又有两千多人丧生。诸司衙门被搅得天翻地覆,宰相王涯、舒元舆等被五花大绑,披枷戴镣,施以酷刑。仇士良又纵兵抢掠百姓,市井无赖趁机起哄,浑水摸鱼,从而使得偌大京师,到处尸横血流,一片乌烟瘴气。事过之后,官署空空荡荡,街市萧条冷落,民户紧闭,商贾不市。
李训化装逃命,一口气逃进终南山,恳请一个僧人收留,遭到拒绝。他再西逃,想到凤翔去投奔郑注。仇士良已经布下天罗地网,一举将李训抓获,砍了脑袋。郑注本来领兵前来长安,途中闻变,赶紧退回凤翔。宦官监军张仲清接到仇士良的命令,杀了郑注,将其首级送至长安。仇士良为解心头之恨,命禁军三百余人,用竹竿挑着李训和郑注的头颅,押着王涯、舒元舆及其他朝官贾李孝本、罗立言、王璠、郭行余、魏逢等,游街示众,进而将王涯、舒元舆为首的朝官全部斩首。
这场变乱,史称“甘露之变”。其后,宦官掌握了所有大权,左右朝政,势力达到无以复加的程度。仇士良升任特进、左骁卫大将军,鱼志弘升任右骁卫大将军兼中尉,另一个宦官宋守义升任右领军卫上将军。唐文宗完全处于这三人的控制和监视之下,实际上是被软禁,失去了自由。他无所事事,郁郁不乐,饮酒求醉,赋诗遣愁,感叹自己好比周赧王和汉献帝,受制于家奴,百无聊赖,生不如死。
仇士良擅揽军政大权,尊贵显赫,威势熏天。新任宰相李石“棱棱有风岸”,很有几分胆识。一次,仇士良在公开场合破口大骂李训、郑注,借以折辱朝官。李石看了一眼仇士良,说:“李训、郑注确实很坏,可是他俩不正是王守澄推荐给皇上的吗?要骂,首先应骂王守澄。”仇士良听了这话,一时语塞。从这以后,仇士良和李石之间多次发生争执,每次都是以仇士良理屈词穷而收场。因此,仇士良对李石切齿痛恨,文的不行就来武的:派遣刺客刺杀李石。刺杀没有成功,李石却受了惊吓,再三请求辞职,交出宰相大印。仇士良巴不得,另择宰相,为非作歹越发肆无忌惮。
正当仇士良气焰熏灼之时,昭义军节度使刘从谏上书唐文宗,愤怒声讨宦官的罪行,指出:“宦人根党蔓延在内,臣欲面陈,恐横遭戮害,谨修封疆,缮甲兵,以为陛下腹心。如奸臣难制,誓以死清君侧。”刘从谏同时还揭露仇士良包藏祸心,引荐假国舅的事实,尤使仇士良狼狈不堪。仇士良对刘从谏先用硬的一手,逼他就范,没能如愿,继用软的一手,要唐文宗给他加官晋爵,甚至鼓动把他调进朝廷。然而,刘从谏软硬不吃,不断上书弹劾仇士良,誓与宦官对抗到底。面对这样一个强敌,仇士良却也害怕,处事更加小心谨慎。(www.daowen.com)
“甘露之变”以后,仇士良不仅把唐文宗软禁在宫中,进而想废掉他,另立一个傀儡皇帝。一天深夜,仇士良召来翰林学士崔慎由,引入密室,说:“皇上昏庸无能,自即位以来,一切政令皆不得人心。而且久病不愈,难以继续执政。现在皇太后有旨,需另立新君,今请崔学士来,就是要你赶快起草一道诏书,宣布废旧立新。”
崔慎由大吃一惊,急中生智,说:“皇上英明睿智,天下共知,怎么可以轻易废黜呢?我崔慎由出身望族,三亲六故不下千余人,光兄弟辈就有三百人。为了整个家族的利益,恕我不能起草这道诏书,将军还是另请高人吧!”
仇士良知道崔慎由的性格,强迫是没有用的。他沉默许久,起身打开密室后面的小门,说:“你去看看你那个英明睿智的皇上吧。”
崔慎由进了小门,抬头一看,恰见唐文宗坐在那里发呆,面色憔悴,神情恍惚。仇士良指着唐文宗训斥说:“你是个无道昏君,根本没有资格当皇帝!今天若不是崔学士,你就不能坐在这里了!”唐文宗浑身哆嗦,不敢反驳,只是低头不语。
仇士良送崔慎由走出密室,警告说:“今夜之事,不许泄露半个字,否则我要你全家人的性命!”
崔慎由知道仇士良心毒手狠,自然不敢对任何人说及此事。他回家后把当夜的所见所闻记录在一个本子里,直到临死时才把本子交给儿子崔胤。
唐文宗遭受软禁,只能以饮酒、流泪、叹气来打发时光。开成四年(公元839)底,唐文宗忧郁成病,危在旦夕。围绕嗣君问题,朝官和宦官都在紧张活动,各有打算。枢密使刘弘逸、薛志棱与宰相李钰、杨嗣复串通,谋划立太子李成美(唐敬宗第五子)监国。仇士良和鱼志弘密议,决定另立新皇帝,而且抢在刘弘逸、薛志棱的前面,伪造遗诏,立颖王李炎(唐穆宗第五子)为皇太弟,并派兵护送进宫,让他主持国政,同时废李成美为陈王,将其赶出京师。开成五年(公元840年)正月,唐文宗一命呜呼,仇士良等即拥立李炎为皇帝,是为唐武宗。唐武宗登基,仇士良进位骠骑大将军,封楚国公;鱼志弘则封韩国公。仇、鱼二人牢牢地控制着新皇帝,不仅杀了已废太子李成美,而且还杀了一度想当太子的安王李溶及其生母杨贤妃。李钰、杨嗣复被免职,刘弘逸、薛志棱则被处死。
唐武宗当皇帝时已二十六岁,表面上对仇士良、鱼志弘装出唯唯诺诺的样子,而内心里却对宦官的无法无天极度反感。他很快任用才能、声望颇高的李德裕为宰相,意在抑制宦官和藩镇。李德裕不断向唐武宗进言,要求皇帝“辨邪正,专委任”,“节田游,承天意”,当一个贤明的“人主”。这使仇士良、鱼志弘感到惊恐和不安,皇帝如果贤明了,那么惯以阿谀逢迎、巧言令色而取宠的宦官还能站住脚吗?会昌二年(公元842年),仇士良、鱼志弘借给唐武宗上尊号的机会,大造谣言,诬蔑李德裕削减禁军的钱粮,并煽动左、右神策军将士说:“宰相削减禁军的钱粮,你们为什么不去朝廷请愿争辩呢?”禁军将士受到煽动,立即鼓噪起来,准备闹事。李德裕闻讯,赶忙入告唐武宗。唐武宗是支持李德裕的,派遣专使到神策军中宣布说:“削减禁军钱粮,这是朕的主意,跟宰相无关。之所以这样做,目的在于节省朝廷开支,你们难道要违抗圣命吗?”
禁军将士见是皇帝的意见,立时平静下来,不敢轻举妄动。仇士良满脸惶惑,心想:怎么?自己的话不灵验啦?从此以后,他的气焰略有收敛。
会昌三年(公元843年),形势的发展越来越不利于宦官。仇士良是个精明人,认识到自己再不能像以前那样左右皇帝和朝政了,不由变得灰心起来。唐武宗对仇士良仍然竭力表示尊崇,任命他为观军容使,兼统左、右神策军,但是却在暗中加强了防范的措施。仇士良还算自量,以患病为由,予以辞绝。唐武宗顺水推舟,改任他为内侍监,知内侍省事。仇士良索性又以年老为由,请求致仕,回归田里。唐武宗也不挽留,批准了他的请求。
仇士良告老还家时,众多宦官前往送行。在盛大的欢送会上,仇士良深情地回顾了自己四十余年的宦官生涯,把一套行之有效的宦官权术,明白无误地传授给了同类。他说:“诸君侍奉皇帝,可听得进老夫的一番忠告么?”
众人唯唯,齐声说:“我等洗耳恭听!”
仇士良于是不紧不慢地说:“宦官侍奉皇帝,最要紧的是别让皇帝闲着。皇帝闲着,就会去读书学习,就会去接近儒臣,这样他势必增长知识和才干,也势必采纳朝臣的建议和劝告,热衷于政事,不知道享乐。如此一来,我们这些人就不能得到宠信了,也就不能揽政专权了。为了诸君的前程考虑,我把总结的古今经验告诉你们,那就是要想尽一切办法,多弄钱财,供皇帝挥霍,用声色犬马讨好皇帝,饮酒呀,歌舞呀,击毬呀,打猎呀等等,皇帝爱好什么,你就尽量地勾引他和满足他,不给他留出一点空闲时间,极尽奢靡,迷惑其心。这样,他追求享乐犹恐不及,哪里还有什么心思去读书学习?去接近儒臣?我们这些人,成天伺候在皇帝身边,皇帝的所有行动,都要我们筹划和安排。天长日久,宦官能不受到宠信吗?宦官一旦受到宠信,还怕没有权力势力和荣华富贵吗?”
仇士良这番话道出了宦官取宠的真谛和窃权的诀窍,堪称是“经典之论”。众人听得入迷入神,茅塞顿开,一再向他们的恩师行礼致敬。当然,仇士良总结的经验还应加上一条,那就是必须掌握军权,宦官掌握了军权,等于如虎添翼,谁也奈何不得。
仇士良致仕不久病死,死年六十二岁,追赠扬州大都督。
仇士良一生,杀害二王、一妃、四宰相,软禁一帝,拥立一帝。《新唐书》评价其人说:“贪酷二十余年,亦有术自将,恩礼不衰。”“有术自将”是讲他的处世之道,他有一套特殊的方法和技巧(“术”),从而使自己成为威风显赫的强力(“将”)人物;“恩礼不衰”是讲他的生前待遇,他受到几个皇帝的恩宠,尽管做了不少恶事,却能致仕善终,这在历朝宦官中是不多见的。仇士良死后第二年,朝官们仍然记恨于他,抄了仇士良的家,搜出兵器数千件。唐武宗于是下令,削去仇士良的所有官爵。“恩礼”终于“衰”了。仇士良若地下有知,或许会摇头叹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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