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论教育 《文选》卷三:濯龙芳林之句解读-汉唐史论

《文选》卷三:濯龙芳林之句解读-汉唐史论

时间:2023-07-21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李文才北宋李昉曾撰《历代宫殿名》,其载东汉园林,有芳林园、濯龙园、华林园等名[1]。关于东汉芳林园,就目前所能见到的最早史料解释,为李贤等人所撰的《后汉书》注疏,据《后汉书·孝桓帝纪》“论曰”引李贤注云:“前史称桓帝好音乐,善琴笙饰芳林而考濯龙之宫”[2]。按,《后汉书》李贤注所引薛综注《东京赋》,乃是史籍所见关于“饰芳林而考濯龙之宫”一句的最早注释。

《文选》卷三:濯龙芳林之句解读-汉唐史论

文才

北宋李昉曾撰《历代宫殿名》,其载东汉园林,有芳林园、濯龙园、华林园等名[1]。李昉系北宋时代的人,其所撰《历代宫殿名》是否可以据信?关于东汉芳林园,就目前所能见到的最早史料解释,为李贤等人所撰的《后汉书》注疏,据《后汉书·孝桓帝纪》“论曰”引李贤注云:“前史称桓帝好音乐,善琴笙(注[一]:前史谓《东观记》。)饰芳林而考濯龙之宫(注[二]:薛综注《东京赋》云:‘濯龙,殿名。芳林,谓两旁树木兰也。’考,成也。既成而祭之。《左传》曰:‘考仲子之宫’也。)”[2]

按,《后汉书》李贤注所引薛综注《东京赋》,乃是史籍所见关于“饰芳林而考濯龙之宫”一句的最早注释。薛综(?~243),三国时期吴国名臣,曾著《五宗图述》《二京解》。《二京解》即薛综对张衡(字平子)所撰《西京赋》《东京赋》所作之注疏。我们注意到,此处所引薛综注《东京赋》中,将“濯龙”解释为濯龙殿,“芳林”则解释为“两旁树木兰也”,意即种植于濯龙殿两旁的木兰,“考,则解释为“成也,既成而祭之”,因此“饰芳林而考濯龙之宫”整句的意思,也就可作如下理解:濯龙殿修成以后,又在其两旁种植木兰加以修饰。据此,则薛综《东京赋》此注,绝对没有将“芳林”指为园林的意思。

然而,及至唐代李善注《文选》,征引《洛阳图经》所载,而将“濯龙”解为池塘名,“芳林”解为苑囿名。据李善注《文选》卷三略云:

濯龙芳林,九谷八溪。(《洛阳图经》曰:濯龙,池名,故歌曰‘濯龙望如海,河桥渡似雷’。芳林,苑名。九谷八溪,养鱼池。)芙蓉覆水,秋兰被涯(音宜。芙蓉,荷华也。秋兰,香草生水边,秋时盛也。善曰:《楚辞》曰:秋兰兮青青。郑玄注《周易》曰:兰,香草也。被,亦覆也。)渚戏跃鱼,渊游龟繀(音惟。渚,水渚也。戏,游也。跃,跳也。《毛诗》曰:王在灵沼,於牣鱼跃。繀,龟类也。凡此物谓取有时,非时则恣之游戏,不惊动也。)[3]

按,李善注《文选》,其中所引《洛阳图经》,李善注并没有标示“综曰”,也就意味着,李善这里征引《洛阳图经》,并非转引自薛综注。

那么,薛综注《东京赋》,在注解这一句时是否曾引用《洛阳图经》呢?至少在《文选》李善注本中,是无法看出这一点的。然而,在《文选》其他一些注本中,却又指为薛综首先引用了《洛阳图经》,如《文选》六臣注本卷三,此句注疏云:

濯龙芳林,九谷八溪。芙蓉覆水,秋兰被涯,渚戏跃鱼,渊游龟繀。(综曰:《洛阳图经》曰:濯龙,池名,故歌曰‘濯龙望如海,河桥渡似雷’。芳林,苑名。九谷八溪,养鱼池。芙蓉,荷华也。秋兰,香草生水边,秋时盛也。渚,水渚也。戏,游也。跃,跳也,《毛诗》曰:“王在灵沼,于牣鱼跃。繀,龟类也。凡此物谓取有时,非时则恣之游戏,不惊动也。善曰:“《楚辞》曰‘秋兰兮青青’,郑玄注《周易》曰‘兰,香草也;被,覆也。’”良曰:“濯龙,廐名,芳林,园名。”)[4]

按,上述引文中黑体部分为《东京赋》原文,括号中的字为注疏文字。注文中“综曰”、“善曰”、“良曰”,分别指薛综、李善、刘良。与前李善注本两相比照,六臣注本多出一个“综曰”,意即李善注本所引《洛阳图经》,应当转引自薛注。

如所周知,《文选》李善注本早于六臣注本,既然早于六臣注本的李善注本并未标明“宗曰”,又如何能够据之判断李善注引《洛阳图经》系转引自薛注?再证诸前揭李善注本与六臣注本的两段文字,确然可证:后人在刊刻李善注本时,极有可能将六臣注本或时间更为靠后之注本文字羼入,其中的‘综曰’二字,很有可能是后来羼入者,而非李善注本原文。[5]

综合以上所论,李善注《文选》,于“濯龙芳林,九谷八溪”一句下注引《洛阳图经》,应当是他本人首次征引,而非转引自薛注。然而,六臣注本之后的诸多《文选》注本,于此句注疏却每每标示“综曰”或“薛综曰”,如清人胡绍煐《文选笺证》笺疏“濯龙芳林”之句时,就直接标示为“薛综曰”,其笺证云:

【注】薛综曰,《洛阳图经》曰:濯龙,池名,故歌曰“濯龙望如海,河桥波若雷”。芳林,苑名。按,《后汉书·李云传》“时帝在濯龙池”,则濯龙是池名矣。然《桓帝纪》“庚午,祠吴老于濯龙宫”。又“论”云“饬芳林而考濯龙之宫”,注引薛综《东京赋注》“濯龙,殿名;芳林,谓两旁树木也”,则以为宫殿名。今此注亦无。《皇后纪》“帝幸濯龙中”,注引《续汉志》曰:“濯龙,园名也,近北宫”,又以为园名。又云:“前过濯龙门”,则以为门名。盖濯龙本园名,中有宫有池,外有门,故同被是名。此与芳林对举,当为宫名,即《桓帝纪》“论”所云“饬芳林而考濯龙之宫”是也。[6]

当然,后世疏证《文选》诸本,并非所有人都受到六臣注本的影响,如清人梁章钜疏证“濯龙芳林”之句时,云:“《洛阳图经》曰:濯龙,池名。故歌曰:‘濯龙望如海,河桥渡似雷。’芳林,苑名。《后汉书·桓帝纪》:‘饬芳林而考濯龙之宫。’注引薛综注《东京赋》云:‘濯龙,殿名。芳林,谓两旁树木兰也。’”[7]我们注意到,梁章钜此处征引《洛阳图经》,并未像其他注本那样,标示为“综曰”,在后文征引薛综注《东京赋》时,也是直接引用《后汉书》李贤原注。因此,梁氏如此疏证,在形式上更接近于《文选》李善注本,至少他并没有像其他疏证者那样,因为受到六臣注本的影响,而认为李善注引《洛阳图经》系转引自薛注。要之,无论由于什么缘故而没有加上“综曰”或“薛综曰”,梁氏此处疏证,较诸其他注本均更为接近事实,亦即当初李善注疏此句所引用之《洛阳图经》,应为直接征引,而非转引自薛综注。

接下来,我们就河以分析“濯龙芳林”究竟何指。将“芳林”解释为“两旁树木兰也”,乃是薛综注《东京赋》之原解,这由《后汉书》注引薛综注《东京赋》可以明确。将“芳林”解释为苑囿名称,则是李善注《文选》时引《洛阳图经》首创。其后之《文选》注本,包括六臣注《文选》在内,在李善注引文之前,却增加了一个“综曰”或“薛综曰”,从而将《洛阳图经》之首次征引权归诸薛综,如此就意味着,将“芳林”解释为芳林园或芳林苑,始作俑者就变成了薛综。(www.daowen.com)

然而,正如上文所分析的那样,解释“濯龙芳林,而征引《洛阳图经》,始于李善,而非薛综,因此,将“芳林”解作苑名或园名,也只能是李善而非薛综。从生活时代而言,薛综(?~243)为东汉末三国时人,在前;李善(630~689)为唐代人,在后。《东京赋》的作者张衡(78~139),为东汉人。故依常理而论,对《东京赋》所涉史实、名物、典故进行解读时,薛综较诸李善的解释应该更为可信,盖薛综与张衡生活时代更为接近,李善与张衡之间,相隔已500年矣。所以,“濯龙芳林”一句,薛综释为“两旁树木兰也”,较诸李善引《洛阳图经》释为芳林苑或芳林园更为可信。

此外,我们还可以根据上述引文作进一步分析。综合以上引文,“濯龙”一词,也有不同解释,如不同注本有解为池名者,亦有解作宫名、殿名、门名、园名者,如此种种不一而足。不唯如此,且上述诸般解释均有《后汉书》中的相关史料作为依据。然则,“濯龙”究竟何解?前揭胡绍煐《文选笺证》认为,濯龙既与芳林对举,应当是宫名,即濯龙宫,亦即濯龙宫对芳林园(苑)。如此,则胡氏将“芳林”坐实为芳林园(苑)。然而,所揭胡氏前文有言:“盖濯龙本园名,中有宫有池,外有门,故同被是名。”我以为,胡氏这个解释,不仅更为全面合理,且与史实更为符合,亦即:东汉洛阳有濯龙园,园中有池塘、宫殿、门禁,故而有濯龙池、濯龙宫、濯龙殿、濯龙门等称呼。不过,他说濯龙与芳林对举,并将濯龙落实为濯龙宫之简称,则存在逻辑上的错误,濯龙宫固然无误,芳林却并非芳林园或芳林苑,其所征引《后汉书》“饰芳林而考濯龙之宫”之句,其中“芳林”并不能解为芳林苑或芳林园,而应当解作“树木兰以修饰”之意。

由此看来,《后汉书》“饰芳林而考濯龙之宫”之句,不仅“芳林”一词的解释有歧义,“濯龙”也有宫殿名、池塘名两种解释。就《后汉书》而言,“濯龙之宫”,可以确定为“濯龙宫”,故《洛阳图经》将“濯龙”解作池塘名称,大概是因为濯龙宫附近有水池的缘故,否则就很难能解释融通,毕竟池塘与宫殿还是有着根本上的不同。“饰芳林”,既可以解读为两旁种植木兰以装饰濯龙宫,亦或解作树木兰以饰芳林苑。因此,东汉首都洛阳除华林园以外,可能还另有一座名为芳林园的苑囿。

(李文才:92级研究生扬州大学社会发展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

【注释】

[1](宋)李昉撰:《历代宫殿名》“历代园名”条,清钞本。

[2](南朝宋)范晔撰,(唐)李贤等注:《后汉书》卷七《孝桓帝纪》“论曰”,北京:中华书局,1965年版,第320页。

[3](梁)萧统编,(唐)李善注:《文选》卷三,北京:中华书局,1977年,第55页。

[4](梁)萧统编,(唐)李善、吕延济、刘良、张铣、李周翰、吕向注:《六臣注文选》卷三,北京:中华书局(据四部丛刊景宋本影印),2012年,第67页下栏。

[5]前揭中华书局整理出版李善注《文选》,其“出版说明”亦云:“自《文选》六臣注盛行以后,李善注原书被理没了,今天所见到的《文选》李善注,都是后人从六臣注中辑录出来的。李注和五臣注经过合而又分,使辑录出来的李注,有的地方羼入了其他注释,有的又被误认为其他注释而删去了。”(《文选》“出版说明”,第4页。)

[6](梁)萧统编,(清)胡绍煐笺证:《文选笺证》卷三,清光绪聚学轩丛书第五集本,江苏广陵古籍刻印社,1982年版,第15、16页。

[7](梁)萧统编,(清)梁章钜疏证,穆克宏点校:《文选旁证》卷四,清道光刻本,福州:福建人民出版社,2000年版,第86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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