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论教育 秦汉阴山山脉地理结构观察:汉唐史论

秦汉阴山山脉地理结构观察:汉唐史论

时间:2023-07-21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侯甬坚阴山毫无疑问是中国的名山,确切地说,阴山山脉是我国北方地区一座著名的山脉。秦汉时代的地理资料终究偏少,匈奴等民族对于阴山山地究竟熟悉到什么程度,则是很难予以说明的。相对于本文对阴山山脉结构特点的探讨意图,上述资料还是失之过简,需要在历史文献中寻觅。

秦汉阴山山脉地理结构观察:汉唐史论

侯甬坚

阴山毫无疑问是中国的名山,确切地说,阴山山脉是我国北方地区一座著名的山脉。然而,在不少人的著述里,在论述蒙古高原时,看到的却多是一望无际的蒙古大草原,很难看到和论述到这座著名的山脉。作为国内最新译本的美国人类学家巴菲尔德的著作《危险的边疆:游牧帝国与中国》(The Perilous Frontier:Nomadic Empires and China)里,也没有论述到这座阴山山脉,虽然有的段落突然出现“山地游牧民族”的表述[1],却并没有对山地或“山地游牧民族”展开具体的解释和阐发。

秦汉时期虽有关于阴山的记载,但文字实在有限,秦汉以后各个时期有关阴山山脉的记述在逐渐增加,提供最为丰富认识的可能还是蒙古人,因为他们12世纪后长时期生活在蒙古草原上、阴山山脉里,最有资格来讲述自己的感受。20世纪50~80年代乃是我国地理学实施野外实地考察和作业的黄金时期(其间有过较为严重的中断过程),也留下了部分野外工作记录,之后由于地理学工作方法的明显改变,就缺少了对于实际山川进行细致描述的第一手地理资料。

秦汉时代的地理资料终究偏少,匈奴等民族对于阴山山地究竟熟悉到什么程度,则是很难予以说明的。由于记录奇缺,本文只能尽量利用前后时代的相关资料,做一种扩大研究基础的延伸或想象,来分析判断秦汉时代的边疆策略,以及对部分地理事物的具体认识。

一、阴山山脉的位置和结构特点

阴山山脉横亘于我国内蒙古自治区中部,在地理上构成了内蒙古高原的边缘。因受地质构造的影响和控制,阴山山脉所在的地块,属于阿尔金与东昆仑(AltunE.Kunlun)的陆间造山型,地势上呈现南坡山势陡峭、北坡较为平缓、大致东西走向(东段有向北扩展的趋势)等若干特征[2]。北面顺其平缓的地形,分布的是辽阔平坦的大草原。事实上,这道东西连绵1200多千米,南北宽为50~100千米的阴山山脉,是由狼山、色尔腾山、乌拉山、大青山、灰腾梁、桦山和大马群山等山体组成的,相对内侧的河套平原、外侧的平阔草地,其整体高度上升了约500~900米。

表1 阴山山脉各支脉基本状况(自西向东排列)

资料来源:根据内蒙古自治区测绘局:《内蒙古自治区地图册》(内蒙古自治区测绘局出版,内新图出准字(88)第67号文批准,1989年编印)等资料汇成。

相对于本文对阴山山脉结构特点的探讨意图,上述资料还是失之过简,需要在历史文献中寻觅。民国时期中的抗日战争阶段,由于日本侵略势力对我国蒙古地区的觊觎和潜入活动,造成了一种十分紧张的边疆危急局势,故而有一些有识之士撰写成一批著作,介绍蒙古地区的山川形势和时事要闻,以期引起国人对这一边疆地区的强烈关注。黄奋生所编写的《蒙藏新志》即为其中一种,在这部流传较广的著作里,对于阴山的介绍文字为[3]

阴山起于河套北乌拉特旗之西境,称为狼山,自西而东,横亘绥远省境内之乌拉特、茂名安、土默特、喀尔喀右翼、四子王部落等旗为大青山,又东北走横亘察省境内之察哈尔部各旗,及锡林果(郭)勒盟之苏尼特、阿巴噶、阿巴哈那尔等旗,至克什克腾旗之西海喀喇山,为与兴安岭之接连处,故该山实为“西部内蒙之脊梁”。

对阴山山脉最为详细的介绍,应该推为清光绪二十三年(1897)前后问世的《蒙古山脉志》一书。该书由山西神池人谷思慎(曾有留学日本的经历)撰写,全书三卷,分别为卷一帕米尔(葱岭)、卷二天山山脉、卷三昆仑山脉,而阴山山脉的内容就在卷三之中,这是十分难能可贵的我国近代山脉著作,兹录下对阴山的叙述文字[4]

阴山山脉源基贺兰山,以黄河中断,遂现隔绝,起鄂尔多斯高原,东向绵亙约五百余里,更东北行,至阿巴哈纳尔旗。

自东经百零八度,至百一十八度,山势时起时伏,高下不一,最高之峰曰哈喇额鲁伊,拔海八千五百八十尺。其支阜散见于内蒙古各部旗,若续若绝。

首鄂尔多斯旗左翼后旗境,黄河北岸乌拉特旗南境,曰噶札尔山(即阴山),又东为居延山(蒙古名昆都仑);又东为狼山(蒙古名绰农陀罗海);又东为牛头朝那山(蒙古名吉兰陀罗海)、老虎山(蒙古名巴尔图);又东为宿嵬山(蒙古名札拉)。

自老虎山而西有长流水、蒲草泉等险,草木茂盛,昔匈奴依阻其中,以为窟穴。山之向乌拉特旗北凸出者,有阿套山,又北五十里为雪山(蒙古名察苏山),又北四十里为伊克鄂博山,又北五十里为帷山(蒙古名额古特),又北二十里为麦垛山,又向旗西北凸出者,七十里曰大青山(蒙古名漠喀喇),百里曰赤城山(蒙古名乌兰拜星),百二十里曰东德尔山,百三十里曰西德尔山,百六十里曰额博图喀喇山,百七十里曰莫墩鄂博图喀喇山,百八十里曰床山(蒙古名席勒),百九十里曰阿尔柴山、连山(蒙古名和岳尔喀喇鄂博)、马神山(蒙古名翁衮),三百四十里曰巴颜喀山,山高大,东西百余里。二百八十里曰碧柳图山。

又自旗而东,本脉入于茂明安旗境,曰刻勒峰,爱布哈河出其下。又东为固尔喀喇山,其支阜有亦洛图山、哈拉海图山、和岳尔曰克山、方山(蒙古名和尔和)、察罕鄂博山、褪诺克山、官山、伊克哈达图山、齐齐哈尔察罕齐老山。

本脉自茂明安而东,更延径喀尔喀右翼部归化城、土默特二旗之间,为白云山、辱孤山、岳索山、巴尔加山(一作屋孤)、哈达图山、拜音陀罗山、察尔山。

喀尔喀右翼部之东四子部落旗,山脉经其南境曰得儿岭,锡喇木伦河出其南,曰新妇山、鄂尔多斯山、喀喇和硕山、纳札海山,其支阜曰阿尔哈林图山(一作羖羊山)、独牛山、阳山(蒙古名杜兰)、鹊山(蒙古名沙齐哈图),而本脉极东接苏尼特部右翼界者为什吉冈图山,其中石径崎岖,溪壑幽深,环山树木随地林立,山涧有水之地,蒙民零星而处。又连冈平阜,怪石槎丫,童堆沙碛,地势低凹者亦间有之。

自什吉冈图山而东经苏尼特左旗,山脉陷于沙漠中,若隐若显,绝无峭峰,惟突出余支,散在各地耳!在右翼旗境内,有日月山、布尔色克山、克什克山(一名福山)、和尔和山、察罕波托科山、德林山、双金山、俄尔绰克山、巴伦明陀海山、哈尔巴和山,高者数百尺,低者六七十尺,地多沙泺(砾),产盐质,草木稀少,间有怪石。

在左翼旗境内,有色柯尔山、博锥陀罗山、祥古山、和锡摩克山、巴延特克山、阿鲁克山、喀尔他和硕山。其向东自沙漠中拔高白见者,曰库库勒山、循山,而东入阿巴噶旗右翼境,为碛首之地。群山皆空,弥漫无际,更东则半伏半起,渐行出沙漠中。而散在旗境内者,有朱尔哈尔陀海山、门绰克冈阿珀济哈山、霸特山、色吉库山,地多可耕,湖泊泉流萦绕其间,积沙最厚之地,细柳连生,其色葱郁,夏日遥望,宛如绿纱。

自阿巴噶而东入阿巴哈纳尔部,山脉倾向东南行,曰巴赖都尔山、色尔腾洪果尔山、察罕阿鲁克山、喀喇阿鲁克山,山势或高或低,阴凉川流经其间,塞芦遍生山坡。其散在旗南境者,小阜高坂,以十数计,其最著称者,曰博罗温都尔冈,更南则平坦无峻峰矣。

阴山山脉延亙塞外者,自是而终焉。

此篇长达1300余字的阴山山脉专述,是对阴山山系组成(“本脉”及“支阜”)最为完整的介绍,其中提到的山名多达六七十个(兼介绍蒙古语名称),脉络清晰,有条不紊。里面尤其注意民生内容,在地势低缓、河溪流出的地方,即为人民选择居住的处所。

结合现代地理学调查和论述材料,依据上述阴山山脉的地理位置和构造特点,可以整理出它在地理上的三个结构特点。

1.宽广、深长的山体内部空间,可以对居住者提供丰富的自然物质。

在中国自然地理区划上,阴山山地被划分为东、西两段。东段的山麓平缓地带及山间盆地,处于半湿润森林草原地带,年平均降水量达350~400毫米以上,属于内蒙古东部高原与丘陵,与西辽河上游冲积平原相连;西段是与内蒙古高原的西半部相连,已进入干旱荒漠地带,年降水量低于150~200毫米[5]。总体上气候属于温带干旱地区,热量比较充足,就是干旱缺雨,土壤机械组成较粗(特别是在北部高原上)。植被土壤主要为荒漠草原棕钙土,土壤中矿物养分较多。植被比较稀疏矮小,产草量低,不能用作割草场,只能放牧。代表植物为小型针茅、隐子草、冷蒿、锦鸡儿和小禾草类。在阴山山脉的山间盆地,地下潜水丰富,埋藏较浅(2~5米),水质良好,有利于人畜饮水[6]。历史上进入阴山山地的人们,自然是以山间盆地为首选居住处所。

2.多个山脉支系错开或连接之处,预示着交通上的可通行条件。

既然阴山山脉的整体构造,具有支系错开、彼此连接的特点,客观上就有利于人们对这座山脉的利用,因为它不似高耸的秦岭山脉那样巍峨险峻,绵延不断。在狼山、乌拉山、大青山各个支系之间,都有一些错开低下去的地方,为人们开通交通提供了方便。据包头市文化局文物处苗润华先生介绍,人们在河套平原上的多个沟口,如哈德门沟、昆都仑沟、五当沟、水涧沟、美岱沟、白石头沟等沟道都可以进入阴山里,从事自己的活动。至于较多的大小不一的山间盆地,更是为人们的定居活动提供了便利,东面的武川县(驻可可以力更镇)、中部的固阳县(驻金山镇)就是阴山之中的有名县城,人口都早已超过了十万。

3.南北坡坡降比率的明显差别,自然形成对两侧民族的影响态势。

阴山山地的地貌主要由山地和高原组成,但基岩山地基本集中在南部,脊线清楚,山势比较高,海拔一般在2000米左右,狼山最高峰2364米,大青山主峰2338米。这种南北极不对称的山势,为北坡平缓下去,逐渐倾没于高原之中,南坡则陡峭起来,是以巨大的东西向断层与河套平原截然分开[7],有人将这一点视之为阴山山脉的最大特点。这条山脉的平均海拔高度在1500至2300米之间,犹如一座巨大的天然屏障,部分阻挡了南下的寒流与北上的湿气,致使阴山南麓的雨水较为充沛,适宜发展农业

二、作为“夷狄之大利”的阴山山脉

阴山山脉作为一道巨大的地理屏障,矗立在蒙古草原与内地农业地区之间,这是客观存在的,对于古代各个民族而言,尽可能有效地利用这座山脉,就属于不同历史时期的具体内容。汉元帝时,因昭君出塞,匈奴单于“上书愿保塞上谷以西至敦煌,传之无穷”,朝廷因之欲“罢边备塞吏卒”,郎中侯应对皇帝之“问状”,有一个细致的陈述,这份陈述幸存于《汉书·匈奴传》里[8],甚为重要。史称侯应其人“习边事”,他认为边备不可撤除,所陈述的“十不可”条陈中,第一条即涉及阴山,认为阴山对匈奴而言,乃是“夷狄之大利”,对此,需要从历史地理角度予以分析和认识。

在侯应的说法里,西汉北疆的形势是“塞至辽东,外有阴山”,阴山虽在边塞之外,却是一个非常重要的地理坐标,任何人讨论边防策略时都不可能不提到阴山。据说,匈奴族对阴山的利用从冒顿单于就开始了,具体内容主要表现在弓矢制作、禽兽猎获、军队隐蔽三个方面,下面略加解说。

所谓“弓矢制作之地”,在于阴山“东西千余里,草木茂盛”,所以“冒顿单于依阻其中,治作弓矢,来出为寇,是其苑囿也”[9]。上述清末谷思慎《蒙古山脉志》里,认为匈奴所依阻的山体,为黄河北岸乌拉特旗南境的噶札尔山(即阴山)、居延山(蒙古名昆都仑)、狼山(蒙古名绰农陀罗海)、牛头朝那山(蒙古名吉兰陀罗海)、老虎山(蒙古名巴尔图)、宿嵬山(蒙古名札拉)等处,尤其是老虎山西面有长流水、蒲草泉等险,草木十分茂盛,故而成为匈奴族长期居住的“窟穴”。后来,北魏太武帝拓跋焘也曾派人“遣就阴山伐木,大造攻具”[10],仍然是以阴山为一个军用物资采伐和修建的去处。正是因为阴山对于匈奴人的重要性,“边长老言匈奴失阴山之后,过之未尝不哭也”[11]

所谓“禽兽猎获之地”,是说阴山即为“草木茂盛”之区,必然“多禽兽”。这些禽兽有哪些种类呢?最好的印证材料只能是来自阴山山地的岩画。据盖山林所著《阴山岩画》著作[12],按照动物考古学所做的研究,岩画中有27个可以确定的动物种属(如狐、狼、虎、豹、盘羊、北山羊、驼鹿等),此外还有6个可以确定属名却不能定其种名的动物(为野兔、大角鹿、野牛鸵鸟、龟、鹰),3个不能确定其属与科的动物(为鸟、蛇、海螺),5个推测可能性比较大的动物(为蜥蜴、羚牛、白唇鹿、牦牛、跳鼠)。阴山动物岩画的刻画逼真而准确,绝大多数动物具有现生种,成为动物考古学的形态特征和地理分布研究工作展开的基本条件。在相当大的范围内,这里的野生动物资源最为丰富,吸引着许多人前来狩猎。北魏始光三年(426),太武帝拓跋焘“西至五原,田于阴山;东至和兜山”[13],回到都城平城(今山西大同)时一定是满载而归。

所谓“军队隐蔽之地”,是因为阴山山脉内部空间广阔,中间有通道可供穿插,数万军马隐藏于其中,具有非常好的隐蔽性,而一旦按照军令闪现出来,会使对方感到措手不及,难以招架。所以,侯应采用对比方式,先说“幕北地平,少草木,多大沙,匈奴来寇,少所蔽隐”[14],而一旦进入到阴山山脉里,是“从塞以南,径深山谷,往来差难”[15],对于隐蔽军事目标来说,则是很容易做到的。

阴山山地南面就是河套平原地区,北面是山后草原地区,山势的特殊性和复杂性以及动物的多样性,构成了较好的天然狩猎条件。这种情况在历史上持续的时间很长,一直到蒙古族居住这里以后,也是以猎产为其基本生计或生活技能之一种,有文献记曰:“蒙人射飞逐走,本其专长。每于丛林灌莽之中,迹禽兽之所在,十获七八。霜降以后,各旗王公出猎,每村征调一二人,臂鹰牵犬,至猎地每获狼豹熊鹿狐貉雕鹘等物,则献之王公。獐狍獾兔黄牛野豕,则留为己有。至貂鼠灰鼠海龙猞猁之属,索伦围场深处,间或有之,非常产也。每年所得猎产,以獐狍獾兔黄牛野豕为最多,皮则制作衣褥,肉则取为食品,亲友之馈遗,宾客之供给,不外此数种而已。其他贵重物品,如鹿角、雕羽、狐貉狼豹之皮,则居为奇货。不得重价不售。故内蒙古所市皮张,较之外蒙古为贵,职由故耳”[16]。其中所述索伦围场之外,是少不了阴山山脉这个狩猎场所的。

三、秦汉王朝如何掌控阴山山脉的主动权?

整个秦汉时期,秦汉王朝与北方匈奴围绕河套地区前后的争夺,有过三个回合,基本态势是前面互有进退,最终匈奴族失去了阴山山脉这一战略要地。

第一个回合发生在秦统一天下后不久。前221年,秦始皇“乃使蒙恬将三十万众北逐戎狄,收河南。筑长城,因地形,用制险塞,起临洮,至辽东,延袤万余里。于是渡河,据阳山。逶蛇而北。暴师于外十余年,居上郡。是时蒙恬威振匈奴”[17]。这一道长城“起临洮,至辽东”,河套及河南地掌握在蒙恬军队手里,长城修在了北面的阴山连绵的山体上[18]《史记·匈奴列传》记的是“因河为塞,筑四十四县城临河,徙适戍以充之。……又度河据阳山北假中”[19]。河套及河南地为秦军最重要的控制地区,甚至是向西北方向拓展的军事要地,长城防线建在阴山中间,秦长城之北当为与匈奴之间的缓冲地带,当匈奴兵锋甚炽之时,这一道长城承受的压力不小,有时还会出现失守的事件。因此,就阴山山脉而言,可以说秦军、匈奴各据其半,这是当时军事势力抗衡的一种结果。(www.daowen.com)

第二个回合发生在秦末天下动荡之时。秦末农民大起义引起了秦朝局势的大变动,尤其是前210年大将蒙恬死后,“诸侯畔秦,中国拢乱,诸秦所徙适戍边者皆复去,于是匈奴得宽,复稍度河南与中国界於故塞”[20]。匈奴族首领冒顿成长起来了,带兵打败东面的东胡王,向西又击走月氏人,向南拿下了楼烦、白羊河南王的土地,把原来蒙恬夺走的匈奴故地又夺了回来,便与新建的西汉王朝以汉关故河南塞为界,至朝那、肤施一带,持续的时间达数十年之久。这一时间段里,可以说是匈奴族控制了整个阴山山脉。

第三个回合发生在汉武帝结束“和亲”政策,派兵讨伐匈奴的一连串战役之中。元朔二年(前127)卫青带兵出云中,元朔五年(前124)卫青又带兵出朔方,揭开了汉军反击匈奴铁骑的战役。史称“卫青复出云中以西至陇西,击胡之楼烦、白羊王于河南,得胡首虏数千,牛羊百余万。于是汉遂取河南地,筑朔方,复缮故秦时蒙恬所为塞,因河为固”[21],双方大致回到了第一个回合达到的防守状态。卫青数次带兵进击匈奴,行走路程为出高闕塞“六七百里”,或“出定襄数百里”,逐渐取得远距离大规模运动作战的经验。到元狩年间(前122~前117),汉军远距离作战范围不断扩大和提高,“汉骠骑将军(霍去病)之出代二千余里,与左贤王接战,汉兵得胡首虏凡七万余级,左贤王将皆遁走。骠骑封于狼居胥山,禅姑衍,临翰海而还。是后匈奴远遁,而幕南无王庭”[22]。汉武帝时还改九原为五原郡,随着西北两个方向的军事拓展,五原郡的军事地位和作用得到提升,即从秦之西北边界转为出征大军集结和供给之地,自稒阳县出境后的支就城、头曼城、虖河城(受降都尉驻地)、宿虏城一线受到明显的重视,增加了区域军事调度和物质储备的功能,而长城的直接军事防御作用则不如秦时明显,因为西汉已经将它的影响力建立在强盛的国势上了。

1984年,在台湾出版的《中国历史地图》中之“汉武帝北伐图”,在漠北包括涿涂山、浚稽山、寘颜山等广大地区上,给出一个很明显的“匈奴基地”标识[23],这是很有创见的见解。循此见解,在汉武帝北伐之前,甚至在秦朝大将蒙恬率兵驻守河套地区之时,整个漠南地区支撑匈奴族的“匈奴基地”当在什么地方呢?本文认为应该是以阴山山脉为主体的地区,如侯应所说“冒顿单于依阻其中,治作弓矢,来出为寇,是其苑囿也”[24],相比于漠北,漠南的这个“匈奴基地”面积也不小,只是在具体的论述上,还需要另辟蹊径。

大概也正是因为以往研究对阴山山脉、甚至草原上的其他山脉缺乏足够的关注,不论是对于游牧民族还是对于中原王朝来说,山脉意味着一种什么样的联系和影响,还没有进入一些学者的视野。如美国人类学家巴菲尔德对于汉朝军事行动的评论,总使人觉得还缺少了什么[25]

汉朝的战略低估了匈奴联盟的恢复能力以及在草原上取胜的难度。汉人只能设法掌控他们位于匈奴边疆的边缘地带。他们既不能占领整个草原,又不能像他们在南部与西部的征服地区那样,将中原体系化的农业经济引入其中。而且,草原上的战争也是一个沉重的负担,需要足够的后勤以保证汉军的供给,因为匈奴并没有富裕的城市可供征服或者农田以供占领。不论汉军赢得多少次胜利,最终还是不得不从匈奴本土撤军,从而将草原拱手让给游牧民族。

这样的论述指出了汉匈战争中的一些实际情况,但还有不足,主要是对于蒙古草原地区地理和气候等方面的深入了解。

四、结语:山脉对于游牧民族的意义

古人虽然并没有今日地理学家对阴山山脉这样广大山地结构特点的准确认识,但那些经常甚或每日在山地里行走和活动的人们,对山地条件是最具有发言权的。我们且不说阴山山脉是处于内蒙古高原中部偏南的位置上,许多时候可以说是整个高原的中心和灵魂,其地理形势极其重要,足以使南来北去的许多民族流连于此,有家不归,就好像那些总爱在岩石上刻绘阴山岩画的人们。

由于阴山山脉的位置所在,较早地注定了它会是游牧民族的一个家园(侯应说这里是“冒顿单于的苑囿”)。辽阔的草原固然容易使人对未知世界充满想象,相对于生活细节展开的需要,草原又显得过于单调了,在这种情况下,山地、最好是高大连绵的山脉就好似上天的一种特别恩赐了。汉朝人已经讲述到匈奴人弓矢制作、禽兽猎获的需要,可以在阴山山脉得到很大的满足,称这里是“夷狄之大利”,是把这一层基本的物质需要表达得很清楚了。

还是同阴山山脉的位置有关,更有可能是同它的结构特点有关,游牧民族或者是农耕民族都需要据有它,来作为军事战略上的控制点,这样的控制点不是掌握在对方手里,自己就取得了军事进取方面的主动权。这些潜在的地理作用,毫无疑问只有等待广大高原的游牧民族集合在一个强有力的政权领导之下时,才能够有最上佳的表现。汉初匈奴族在冒都单于的率领下统一了,正是迎来了这么一个游牧民族有作为的时期。如前所述,秦朝派人修筑长城于阴山上,显示了在激烈对抗中的一种守势,起的是一种截断对手自由活动、任意干扰自己阵营的行动的作用,武帝时的汉朝依赖强盛的国力主动出击,改变了仅仅据守阴山南侧时常被动的局面,不仅把阴山山脉全部从匈奴人手里夺走,使其失去了以往的山脉依托,而且为把匈奴人赶出漠南、赶到漠北去,奠定了最为可靠的军事地理基础。

(原载中国秦汉史研究会等编:《秦汉时期的九原》,呼和浩特:内蒙古人民出版社,2012年,第171~181页。经检索,又得唐晓峰教授所著《山地对于匈奴的重要意义》一文,刊于北京大学历史地理学研究中心编《侯仁之师九十寿辰纪念文集》,北京:学苑出版社,2003年,第187~198页,所展开的论述极为丰富,甚有意于此论题的研究者,当着重加以参考。)

附记:在学生最初的大学本科求学过程中,撰写的《关于唐代安西四镇的几个问题》等习作,得到了中国古代史任课老师赵文润先生勉励有加的评语,赵先生随后又指点自己如何选择高年级的主攻方向——历史地理学,成为学生至今置身于学术探讨研究中的恩师。研究生毕业后,能与诸位大学授业老师在母校任教,在宁静翠绿的校园里时常相见和交谈,历时已近三十年,实乃学生人生之荣幸。尊敬的赵文润先生今年喜逢八十寿辰,学生未能撰述新的文章祝贺老师,从旧作中挑选了这篇小文敬呈送上,深信老师不会稍加见责。恭贺赵文润先生学术之树常青,永葆青年人般的思维活力!——学生:侯甬坚敬献

(侯甬坚:陕西师范大学西北研究院教授、博士生导师)

【注释】

[1][美]巴菲尔德:《危险的边疆:游牧帝国与中国》,袁剑译,海外中国研究丛书之一,南京:江苏人民出版社,2011年,第41页第1行。该书原版为1992年,系美国约翰威立国际出版公司(John Wiley&Sons Inc.)出版。

[2]陆志明主编,布龙古列耶夫(俄罗斯)、马荣华副主编:《亚洲与邻区板块造貌构造图》(1∶14000000桂图),北京:测绘出版社,2011年。

[3]黄奋生编:《蒙藏新志》,中华书局印行,1938年,第34页。

[4]谷思慎:《蒙古山脉志》卷三,收入全国图书馆文献缩徽复制中心编:《内蒙古史志》2,中国边疆史志集成,2002年,第465~469页。

[5]雍世鹏等:《论阴山山脉生物多样性的特征及其保护途径》,《西部资源》2005年第2期,第12~15页。

[6]上海师范大学等编:《中国自然地理》下册,北京:人民教育出版社,1980年,第132页。

[7]上海师范大学等编:《中国自然地理》下册,北京:人民教育出版社,1980年,第132~133页。

[8]《汉书》卷九四下《匈奴传》,中华书局1962年版,第3803页。

[9]《魏书》卷四上《世祖太武帝纪》,中华书局1974年版,第72页。

[10]《汉书》卷九四下《匈奴传》,中华书局1962年版,第3803页。

[11]《汉书》卷九四下《匈奴传》,中华书局1962年版,第3803页。

[12]盖山林:《阴山岩画》,北京:文物出版社,1986年,第413~425页。

[13]《魏书》卷四上《世祖太武帝纪》,第71页。

[14]《汉书》卷九四下《匈奴传》,第3803页。

[15]《汉书》卷九四下《匈奴传》,第3803页。

[16]卓宏谋著:《最新蒙古鉴》第三卷,实业,民国版第16页;收入全国图书馆文献缩微复制中心编:《内蒙古史志》2,中国边疆史志集成,2002年,第160页。

[17]《史记》卷八八《蒙恬列传》,中华书局,1959年版,第2565~2566页。

[18]张海斌、杨掂恩:《固阳秦长城》第二章“固阳县秦长城调查报告”,呼和浩特:内蒙古大学出版社,2007年,第13~49页。

[19]《史记》卷一一〇《匈奴列传》,第2886页。

[20]《史记》卷一一〇《匈奴列传》,第2887~2888页。

[21]《史记》卷一一〇《匈奴列传》,第2906页。

[22]《史记》卷一一〇《匈奴列传》。

[23]程光裕、徐圣谟主编,张其昀监修:《中国历史地图》下册,“汉武帝北伐图”,台北:中国文化大学出版部,1984年,第97页。

[24]《汉书》卷九四下《匈奴传》,第3803页。

[25][美]巴菲尔德:《危险的边疆:游牧帝国与中国》,袁剑译,海外中国研究丛书之一,南京:江苏人民出版社,2011年,第69页。

免责声明:以上内容源自网络,版权归原作者所有,如有侵犯您的原创版权请告知,我们将尽快删除相关内容。

我要反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