费正清和赖肖尔在《中国:传统与变革》中指出:长安城是高度集权的唐帝国的中心和象征。作为横跨中亚陆上商路的东端终点以及有史以来最大帝国的都城,长安城内挤满了来自亚洲各地的人。长安的整个规划和结构表现出唐朝对社会的严密控制,城市的规模和壮丽体现了唐王朝的力量和财富。7世纪的中国雄踞于当时的天下,超过了汉朝,与地中海世界并驾齐驱。唐朝作为当时最大帝国受到许多邻近民族的极力仿效。人类中有如此大比例的人注意中国,不仅把它视为当时首屈一指的军事强国,而且视为政治和文化的楷模,这在唐以前从未有过,以后也不曾再有。
唐长安城郭布局示意图
唐朝的首都长安,是在隋朝的大兴城基础上扩建而成的,包括宫城、皇城和郭城三部分。宫城居北,为皇宫所在地;皇城位于宫城之南,为中央政府机构所在地;郭城位于宫城、皇城的东、南、西三面,为官民住宅及工商市肆所在地。全城呈规整的长方形,周长36.7公里,南北长8.6公里,东西宽9.7公里,面积为84平方公里。其规模之大,在当时世界上堪称首屈一指。
整个郭城有十三座城门。东、南、西三面各有三座城门,南面正门明德门最大,有五个门道,其他城门均为三个门道。全城有南北向街道十一条,东西向街道十四条,其中贯穿东南西三面城门的有六条主要大街,南北向的正中朱雀大街最宽,达150~155米,为整个城郭的中轴线,把郭区划分为东西两半,东半区有五十四个坊和东市,西半区有五十五个坊和西市。
坊的制度沿袭汉魏以来传统,是居民住宅区。多数的坊都是四面各开一门,坊内有十字街,分成四个区,每区又有十字形小巷。不是三品以上大官或特殊身份的人家,不准凿开坊墙,向大街开门。街上设有街鼓,天明和日暮时分,坊门随鼓声而开关。坊内除官民住宅外,还有官衙和寺观。天宝年间以前,共有僧寺六十四座,尼寺二十七座,道观十六座,胡祆寺四座,波斯寺二座。一些大的寺观独占一坊之地,如保宁坊的昊天观、靖善坊的大兴善寺。
市的制度也沿袭汉魏以来传统。长安的东市和西市,分设在皇城的东南和西南,各占两坊之地,面积都为1平方公里左右。四面围墙各开两门,内有东西向、南北向大街各两条,形成交叉的井字形格局,把全市划分为九区,每区四面临街设置各种店铺,中间有管理市场和物价的市署和平准局。东市内商业门类有二百二十行之多,由于东市周围的坊大都居住达官贵人,又与尚书省的选院相近,应选的人每多在此停憩,因此春明门大街一带,“昼夜喧呼,灯火不绝”。西市周围居住着大批西域胡商,其繁荣程度超过东市,有波斯人开的酒店,胡姬当垆沽酒,诗人李白经常“笑入胡姬酒肆中”。他有诗曰:“胡姬貌如花,当垆笑春风,笑春风,舞罗衣,君今不醉将安归?”
长安不仅是唐朝的首都,全国的政治、经济、文化中心,而且是一个举世闻名的国际都会,东西方文明的交汇中心。这与它的特殊地位密切相关:它是东西方交通的枢纽,西域各国和唐朝来往,必经长安;东亚、南亚各国经陆路与西域交往,也必经长安;它是首都,各国使节频繁来此进行政治活动,向这里传播域外文化,又从这里带回唐朝文化;它作为文化中心,四方儒士云会于此,又有左右两教坊,善歌工舞,域外传来新声佳曲,经教坊上演,传遍京城,影响全国。
由2万多公里的驿道和1639所驿站编织成的交通运输网络,其辐射中心是长安。向东出潼关,经洛阳、开封、齐州达河北或泛海至辽东;向东南经商州、均州、荆州、鄂州、江州、洪州以达广州;向北经太原、娘子关、范阳到北方各地;向西南出凤翔、汉中以达成都;向西经兰州、敦煌以达西域。各国的使节、商人、僧侣凭借这个交通网络经常往来于长安,周边邻国派学生来长安留学,于是在长安出现了东西方文明交汇的灿烂图景。
丝绸之路在唐朝进入了全盛时期。唐朝的西部疆域超过了汉朝,在伊州、西州、庭州设置了相当于内地的州县,在碎叶、龟兹、疏勒、于阗设置了所谓安西四镇,驻兵防守,由安西都护府管辖;以后又分置北庭都护府,统辖西域各地的羁縻州府,为丝绸之路的畅通提供了有力的保障。丝绸之路东起长安,西到地中海以达欧洲,东段自玉门关或阳关至葱岭(今帕米尔),西段自葱岭往西。高宗至玄宗时期,从事国际商贸的昭武九姓,承担着东西方交流的中介使命。
前往中国的西域商队
所谓昭武九姓,是中亚粟特地区来到中原的粟特人或其后裔的泛称,有康、安、曹、石、米、史、何、穆等姓。粟特人素以经商著称,长期操纵着丝绸之路上的转运贸易。当时的碎叶、蒲昌海(罗布泊)、西州、伊州、敦煌、肃州(酒泉)、凉州(武威)、长安、洛阳等地都有昭武九姓的聚落。他们不仅在经济交流而且在文化交流中都起着重要作用,祆(xiān)教(拜火教)、摩尼教以及中亚音乐舞蹈与历法的传入中原,中原丝绸、造纸术的传入西方,昭武九姓是重要媒介。他们中不少人久居长安,带来了深受中原人喜爱的音乐舞蹈,隋朝的七部乐中的安国乐,唐朝的十部乐中的安国乐、康国乐,石国的胡腾舞、柘枝舞,康国、米国、史国的胡旋舞,都是经由他们之手,盛行于长安的。
当时世界上的许多国家都与唐朝长安有频繁的交往。美国学者谢弗(C. H. Schafer)在《唐代的外来文明》中说:“在唐朝统治的万花筒般的三个世纪中,几乎亚洲的每个国家都有人曾经进入过唐朝这片神奇的土地……前来唐朝的外国人中,主要有使臣、僧侣和商人这三类人。”他还说,在长安城的外来居民的数量相当大,主要是北方人和西方人,即突厥人、回鹘人、吐火罗人和粟特人,也有许多大食人、波斯人、天竺人。
进入长安的成千上万的外国人带来了他们的信仰和宗教,波斯的祆教6世纪已传入中国,它和伊斯兰教、摩尼教、景教(基督教聂斯脱利派)一起在初唐广泛传播。阿拉伯人的大食帝国与唐朝大致建于同时,永徽三年(651年)阿拉伯帝国的第三任哈里发奥斯曼派使节来到长安,朝见唐高宗,这是伊斯兰国家和中国的第一次正式外交往来。伊斯兰教随之传入中国。东罗马帝国(拜占庭帝国)唐朝称为拂菻(lǐn),唐朝长安与拂菻之间,西突厥汗廷与拂菻之间,都有使节和商旅往来,景教随之传入中国。贞观九年(635年)景教僧侣阿罗本将此教传入唐朝,唐太宗诏书中说:“波斯僧阿罗本,远将经教来献上京”,并下令在长安城中义宁坊为之建立寺院。当时称景教寺为波斯寺,唐玄宗时改称为大秦寺。建中二年(781年)吐火罗人伊斯出资在长安义宁坊大秦寺建立《大秦景教流行中国碑》,为历史留下了宝贵的一页。7世纪中叶,波斯为大食占领,萨珊朝波斯王伊嗣侯为大食所杀,其子卑路斯栖身于吐火罗(位于今阿富汗北部),求援于唐,唐朝皇帝任命他为波斯都督府都督。7世纪70年代,卑路斯来到长安,唐高宗授予他武卫将军头衔。长安醴泉坊的波斯胡寺,就是应卑路斯请求而建立的,成为在长安的波斯人礼拜集会的场所。卑路斯后来客死长安,谱写了中波交往史上一段佳话。源出于波斯琐罗亚斯德教的祆教,又称火教、火祆教、拜火教,波斯萨珊朝时被奉为国教,南北朝时已传入中原。唐朝前期与中期,来经商的胡商日益增多,长安、洛阳两京都有火祆祠——祆教寺院,供胡商从事宗教活动。(www.daowen.com)
贞元十年(794年)南诏归服于唐,骠国(缅甸)王雍羌几度派遣使节来唐朝。贞元十七年,骠国王由南诏王引荐,派遣其子率乐队和舞蹈团抵长安表演,据《新唐书 · 骠国传》记载,乐舞有十二曲名:佛印、赞娑罗花、白鸽、白鹤游、斗米胜、龙首独琴、禅定、甘蔗王、孔雀王、野鹅、宴乐、涤烦(笙舞)。白居易《骠国乐》诗,对此有形象的描绘。
据谢弗《唐代的外来文明》说,唐朝长安的官方天文历算学,实际上被印度的专家所垄断,最著名的是在玄宗时担任过太史监的瞿昙悉达,他把印度的《九执历》翻译成中文,而且把更精确的预测日食、月食的方法,即零符号的使用以及正弦函数表介绍到唐朝。唐朝通行的许多天文历算著作也都以西方的分类体系为根据。天文学家一行和尚——他曾参与过水力浑天仪的建造,这种浑天仪的摆轮结构能够显示天体运动——在他的天文著作中使用了近东的行星名称。
日本奈良东大寺
唐朝与东邻朝鲜、日本的交往显得更为密切。朝鲜半岛长期分裂为高丽、百济、新罗三国,7世纪中叶,新罗先后灭掉百济、高丽,建立统一国家。唐文化东传朝鲜,佛教起了媒介作用,其中圆光和尚的贡献最值得注意。他俗姓朴,在南朝梁敬帝太平元年(556年)来到金陵受戒,隋时至长安,逗留四十年。回国后,他深得新罗国王信任,传播佛教,被尊为圣人。他主张五戒(事君以忠,奉亲以孝,交友以信,临阵勿退,慎于杀生),把儒家政治伦理融入佛教教义之中。佛教盛行,原先的花郎(贵族少年)深受影响,身体力行“世俗五戒”,形成影响后世的“花郎魂”。唐朝和新罗之间互遣使节,不仅在史籍中留下了记录,而且也在诗人们的酬唱中留下了痕迹。钱起《送陆侍御使新罗》诗有“受命辞云陛,倾城送使臣”句,张籍《送金少副使归新罗》诗有“久为侍子承恩重,今佐使臣衔命归”句,反映两国频繁交往中结下的深厚情谊。新罗不断派遣留学生来唐,据估计,新罗先后派遣到唐朝来留学的学生,达两千人之多,而同一时期在唐之留学生也多达一二百人,如开成二年(837年)来唐留学的新罗学生就达二百多人,从长庆元年(821年)到唐末的几十年中,在长安的科举考试中金榜题名的新罗学生有五十八人,“登唐科第语唐音”,归国后在新罗传播唐文化。新罗积极吸收唐朝律令、科技、佛教、儒学、学校、科举等政治文化之精髓,例如模仿唐国子监,建立国学制度,兼及经学与专业教育(算学),借鉴唐制而予以简化,并且与传统的花郎教育相结合。新罗与唐朝的民间商业交往也十分兴旺,因而在沿海地区形成了新罗侨民的聚居地,以经商与运输为业。据日本圆仁和尚所著《入唐求法巡礼行记》,唐朝后期的登州、莱州、密州、青州、泗州、海州、楚州、扬州、长安,都有新罗侨民居留,在这些地方分别存在新罗村、新罗院、新罗坊、新罗馆等。唐朝政府对他们采取优惠政策,规定“化外人于宽乡附贯安置”,可免去十年赋税;还规定“诸化外人,同类相犯者,各依本俗法;异类相犯者,以法律论”。这显然是对外国侨民的保护性措施。
日本奈良唐招提寺
新罗在各方都深受唐朝的影响,以至于西方汉学家把新罗看作是唐朝的微型翻版。无独有偶,7世纪至8世纪的日本,也被看作是另一个唐朝的微型翻版。
日本的遣唐使、留学生、学问僧前往长安,更是不绝于途。早在隋朝,日本已有“遣隋使”前来,著名的小野妹子使团,有随行的学问僧、留学生多人,于唐初学成归国,成为孝德天皇大化二年(646年)下诏革新的中坚力量,模仿隋唐政治制度。其后为进一步汉化,大规模派出遣唐使。据日本学者研究,日本曾派出十九批遣唐使,其中两次任命遣唐使,一次任命“送唐客使”,仅限于任命而未成行,余下的十六批中,又有三批是“送唐客使”,一批是“迎入唐大使”,因此正式遣唐使为十二批。从唐中宗到唐玄宗的五十年间,派出的四次遣唐使规模最大,随行人员超过五百人的就有三次,都在开元、天宝年间。遣唐的正使、副使等官员,随行的有水手、神职人员、医师、画师、乐师、翻译,还有学问僧、留学生。从舒明天皇二年(630年)第一次遣唐使到天智天皇八年(669年)第五次遣唐使,随团的留学生、学问僧等专业人员前往长安学习唐朝的政治制度、文化及佛法。从文武天皇大定二年(702年)到孝谦天皇天平胜宝四年(752年),第六次遣唐使到第九次遣唐使,正值开元盛世,大唐帝国成为亚洲乃至世界瞩目的大国。
日本在政治上仿效唐朝的三省六部设二官八省,根据唐律制订《大宝律令》,参照唐朝的均田和租庸调制,实行“班田收授法”。遣唐使的随员学习唐朝文化,吸收天文、历法、音乐、美术、建筑、雕刻以及生产技术,形成天平时代唐文化输入的极盛期。709年,日本迁都奈良,仿照唐朝都城长安设计建筑,也有朱雀大街、东市、西市等。以后迁都平安,仍仿照长安的街市布局。大化改新以后,日本进入全面学习唐代的时期,一应制度都以唐朝为楷模,甚至服饰也不例外,规定礼服、朝服、制服完全模仿唐人,祭祀先皇要用“唐物”,赏赐臣下要用“唐国彩帛”。源于印度的“迦陵频伽”乐舞,在长安颇为流行,通过遣唐使的船队带到了日本。861年在奈良东大寺为毗卢遮那佛举行开光仪式时,表演了迦陵频伽乐舞。从唐朝传入日本的乐舞中最新颖最有趣的是“泼胡乞寒戏”。这种冬至时节表演的舞蹈,在喧闹的音乐声中,戴着古怪面具的舞者互相用冷水泼洒,透露出一丝原始的粗犷气息。
鉴真和尚像
入唐留学生有姓名可考的有二十余人,学问僧见于文献的多达九十余人。吉备真备,在唐学习十七年,由留学生而任遣唐使,回国后官至右大臣,致力于推广唐文化。留学生阿倍仲麻吕,中国名晁衡,在唐朝担任官职,与李白、王维等诗歌唱和。唐玄宗时,随遣唐使藤原清和回国。学问僧空海,在长安三年,潜心学习,回国后采用汉字偏旁创造日本字母(片假名)。他们的事迹,被后人传为佳话。有意思的是,几年前,一块唐代墓志在西安市古玩市场被偶然发现,引起中日两国学者的关注。它记载了1300年前与遣唐使一起来到长安的日本留学生井真成的事迹。墓志的复制品送到东京,竟然吸引天皇夫妇前来一睹风采。井真成的原籍地大阪,特地在住吉神社举行“恭迎安灵”仪式,他的故乡藤井寺市则选择风水宝地把墓志永久供奉。这段中日交往的细节,引来逝者与生者的对话,令人感动之至。
733年,日本僧人荣睿、普照随遣唐使入唐,邀请鉴真和尚东渡传法。鉴真经过十二年努力,第六次东渡成功,抵达日本。754年鉴真在奈良东大寺设立戒坛,为日本佛教僧徒正规受戒之始,鉴真也因而成为日本律宗始祖。他创建的唐招提寺至今依旧光彩夺目。弘扬佛法十年以后,鉴真在唐招提寺圆寂,他的雕像至今依然供奉在唐招提寺的开山堂,让后人瞻仰。
当时,和唐朝交往的国家有七十多个。唐朝在世界上享有盛誉,后世外国称中国人为“唐人”。北宋朱彧(yù)《萍州可谈》说“蛮夷呼中国为唐”。《明史 · 真腊传》说:“唐人者,诸蕃呼华人之称,凡海外诸国皆然。”这种传统一直延续到今天,海外华人聚居的地方被称为“唐人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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