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士族的代表人物王导,很早就看出中原的政治危机,劝琅邪王司马睿移镇江南,这是日后晋朝以东晋的形式中兴的关键之举。王导以分享政权的代价使江南吴人能够接纳南下的中原士人,又使南下的中原士人消除惶恐不安的心情在江南安顿下来。东晋设置了所谓“侨州郡”,来安置从中原南下的“侨人”,让他们占山占水而不必承担赋役,成为有别于土著编户的特权阶层。东晋之所以能立国,可以说全靠南下的中原门第,即琅邪临沂王氏、颍川鄢陵庾氏、谯国龙亢桓氏、陈郡阳夏谢氏四大家族。然而,南下的北方士族门第之家在取得了种种特权之后,逐渐忘却了自己的责任与义务,满足于偏安,逍遥度日。
东晋与先前的孙吴,都偏安于江南,但国策截然不同。吴国不愿归附于曹魏,也不奢望兼并蜀汉,但求割据江南,此一国策直至亡国未变。东晋则自命为中国的正统继承者,绝不承认别的王朝与它并驾齐驱,但是事实上它们存在着,不过东晋皇帝把它们视作“僭”、“伪”,非正统。因此东晋的国策别无选择,只能是北伐,以期光复,显示其正统地位。然而这近乎痴人说梦,东晋社会缺乏光复的坚实基础与动力。
一方面,江南的士族在孙吴灭亡后,依然拥有雄厚的政治、经济实力,他们对南迁的西晋宗室很冷淡,在北方南下士族王导等的精心策划下,才拉拢了一批江南士族的支持。这批南方士族在东晋偏安政权中分享到部分权力与光荣,得到事实上的独立,他们对于北伐与光复没有多大兴趣。
另一方面,追随西晋宗室南下的北方人民希望东晋能尽快北伐,收复故土,但掌权的北方士族到了富庶繁华的江南后,沉醉于骄奢淫逸的生活,并不打算有什么作为。上流社会中洋溢着醉生梦死的气氛和靡靡之音,男人崇尚化妆,文人竞相写作骈俪对偶、空洞无物的文章,毫无风骨可言,从此开创了所谓“六朝金粉”的社会氛围。这种绝望颓废的风气后来为南朝所继承与发展。在这种背景之下,要想由正统的东晋来统一全国,几乎是幻想。
东晋时代有过几次北伐,都以失败而告终,其根本原因就在于此。
首先北伐的是祖逖(tì)。他本是范阳郡遒县(今河北易县东)人,在洛阳做官,洛阳沦陷后,率宗族部曲南下,寄居于京口(今江苏镇江)。建兴元年(313年)他率众渡江,在江中击楫发誓:“祖逖不能清中原而复济者,有如大江!”晋元帝司马睿只给了他一些粮食、布匹,没有给他武器装备,让他自己去招兵买马,根本就没有诚意,也没有什么期望。祖逖在淮阴打造兵器、招募士兵,在北方汉族堡坞武装的支持下,打了一些胜仗,收复了黄河以南大片土地。当“光复”已初露希望时,晋元帝却患得患失,怕他势力太大难于控制,派戴渊总领北方六州军事,钳制他的北伐。致使祖逖于大兴四年(321年)忧愤而死,北伐半途而废,收复的土地又相继丢失。(www.daowen.com)
第二个打算北伐的是庾亮。他是东晋皇室的外戚,晋成帝即位后,利用外戚地位当政,与南下的北方士族王导、王敦为代表的王氏势力争权夺利。当时社会上流行“王与马(司马氏),共天下”的说法,东晋皇室对王氏颇为不满。庾亮企图排斥王氏势力,想借北伐树立自己的威信,扩大势力。咸康五年(339年)镇守荆州的庾亮请求北伐,由于内部矛盾重重,未能实现。庾亮死后,其弟庾翼调兵遣将,打算北伐,迫于内部牵制,只得作罢。
第三个进行北伐的是桓温。桓温是东晋少有的名将,他任荆州刺史时,率军攻入成都,消灭了成汉政权,一时威名大扬。东晋朝廷为了抑制他,派外戚褚裒(póu)带兵掣肘;桓温多次提请北伐,都不予准许,却派清谈家殷浩贸然出师,一触即败,全军覆没。于是才有了桓温的北伐。永和十年(354年)桓温率军由江陵出发进攻关中,很快进抵长安附近,由于给养供不上,只得退兵。永和十二年(356年)桓温第二次北伐,收复了洛阳,他上书晋哀帝,希望迁都洛阳,再图进取。但东晋的上层分子久已安于江南的奢侈生活,根本无意迁回北方。在这种情况下,第三次北伐的失败,便是注定了的。从桓温上疏请求北伐到第三次北伐失败,经历了二十年,终于一事无成,并非对手太强大,而是东晋当局千方百计处处掣肘,怕桓温因此而尾大不掉,会危及他们偏安江南的既得利益。无怪乎桓温要“泫然流泪”了。
历史远比这复杂得多。桓温的崛起是由于军权的膨胀,其兵力来源一是徐州方面郗氏部队,郗超欲拥立桓温为帝,便把郗氏部队拱手相让;二是荆州方面庾亮、庾翼的部队。桓温北伐业绩虽辉煌,但心术可疑,名为北伐,实乃凭借军力以树己威,为篡位奠基,王猛在关中与他扪虱而谈时识破其心计。桓玄终于继承父志走上篡位道路,以身败名裂而告终。刘裕不但击灭了桓玄,而且北伐业绩更胜于桓温一筹,入川、克陕、灭南燕,创造了东晋北进的新记录,然而这一切都是在为篡位作准备,所不同的是他竟然成功了。
东晋北伐的几度失败,诱使已经统一北方的氐族政权——前秦的苻(fú)坚发兵南下,打算一举消灭东晋。383年,苻坚发兵九十万(到达前线的只有二十五万),在兵力上占绝对优势,东晋方面谢石、谢玄只有八万军队迎击。然而奇迹出现了:晋军在淮水与洛涧交会处的洛口大破秦军前哨,乘胜前进,苻坚登寿阳城瞭望,见晋军阵势严整,前方的八公山上草木皆兵。先前口出狂言——投鞭可以断流,此时士气顿消。晋军进至淝水,要求秦军后退,以便渡河决战,苻坚企图乘晋军渡河时攻其不备,不料一退便不可止,兵败如山倒。淝水之战,晋军以少胜多,不但抵挡了前秦咄咄逼人的南下之势,而且一战而使前秦土崩瓦解。当时形势对东晋很有利,如乘胜北伐,收复中原并非无望。但东晋统治者忙于内部争权夺利,对“光复”毫无兴趣,谢石、谢玄也志在保全东晋,并无北伐的雄心壮志。
东晋从建立到灭亡的百年间,始终以政治舆论上的北伐高调掩盖其甘心偏安之实际。到后来,干脆连北伐的高调也不愿再唱下去了。然而,偏安于江南一隅的东晋王朝的国祚,居然能够绵延将近一个世纪,原因何在?清代学者赵翼在《廿二史札记》中说:“然东晋犹能享国八九十年,则犹赖大臣辅相之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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