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4—6　格洛托夫斯基

格洛托夫斯基（Jerzy Marian Grotowski，1933—1999）是二战后波兰著名的戏剧家、思想家（见图4—6）。他创造的一系列革命性的戏剧表演、演员训练的理论和方法对现代戏剧产生了重要的影响。英国著名导演彼得·布鲁克评价他是自斯坦尼斯拉夫斯基之后，世界上最“全面深入地对表演的本质、表演的现象、表演的意义以及表演的心理—形体—情感过程的本质与科学进行探索”的人^[27]。格洛托夫斯基早年曾在波兰的克拉科夫戏剧学院（Ludwik Solski Academy of Dramatic Arts in Kraków）学习表演，毕业后又去莫斯科戏剧学院学习导演，对斯坦尼斯拉夫斯基、瓦赫坦戈夫、梅耶荷德的戏剧导表演艺术都有了解。但因为中途患病，1956年，他在苏联进修的时间不满一年就回到了波兰，回到克拉科夫老剧团戏剧学院继续学习导演，并在克拉科夫老剧团担任独立导演，一边学习一边进行创作实践直至1960年毕业。1959年，格洛托夫斯基开始担任奥波莱（Opole）“十三排剧院”（Theatre of 13 Rows）^[28]的经理和导演，从此开始了他长达40年的戏剧实验性探索。

格洛托夫斯基一生的戏剧思想经历过几次重大的转变，但是始终贯穿探索实践的是他对人类内心和世界之间关联一体的本源性的东西的追求，他把这种追求作为他毕生的信仰，用一种宗教的虔敬去奉献自己全部的精力。

格洛托夫斯基最具代表性的戏剧理念是著名的“质朴戏剧”（poor theatre）理论^[29]。和梅耶荷德倾向于瓦格纳的“总体戏剧”态度不同，格洛托夫斯基认为戏剧艺术最核心的本体恰恰是剥离了文学、音乐、绘画、雕塑、建筑等元素之后剩下的东西。那就是没有服装、化妆、布景、灯光和音效的纯粹的演员表演以及演员和观众的现场交流。他把综合其他门类艺术的戏剧艺术形式称为“富裕戏剧”（rich theatre），把仅保留表演和交流两个核心本质的戏剧形式称为“质朴戏剧”。格洛托夫斯基认为，“承认戏剧的质朴，剥去戏剧的非本质的一切东西，给我们不仅揭示出艺术手段的主要力量，而且也揭示出埋藏在艺术形式的特性中深邃的宝藏”^[30]。所以，格洛托夫斯基的质朴戏剧主张极简的演出形式，演出通常只用固定光源，简朴的服装，完全聚焦于演员身心一体的表演行动以及演员和观众积极互动的效果。为了去除文学因素，质朴戏剧甚至要取消剧本，由观众的参与和演员纯粹用身体和声音形成的表演来共同完成演出创作。

质朴戏剧把戏剧各构成元素剥离得只剩下演员和观众了，观众和演员之间鲜活的交流构成了演出的“整体”。这种交流不是表面的、形式上的，而是触及生命和灵魂的。所以，对演员和观众都有很高的要求。质朴戏剧的演员必须经过非常严格、艰苦的训练，才能达到格洛托夫斯基想要达到的那种身心一体的自然冲动和反应的有机结合的状态；而观众参与由于是演出组成的一个部分，所以也需要有一定的表现能力和自我个性。格洛托夫斯基期待的观众是“真正有精神上要求的”人，是“通过他们真诚的希望与演出相对照来分析他自己的人”^[31]。他要求观众以见证人的身份而不是来观看表演的心理预期进入演出空间，这样观众和演员的距离才能真正拉近^[32]。总之，质朴戏剧不是娱乐、不是游戏，而是通过戏剧的方式，让观众和演员进行深刻的精神交流，共同体验自我、他人和世界一些内在的、本源性的东西。

格洛托夫斯基关于质朴戏剧的基本理念和他对演员训练的方法，主要集中在于1968年出版的、由他的弟子尤金尼奥·巴尔巴为他编辑整理的《迈向质朴戏剧》一书中。格洛托夫斯基的表演理念追求一种由内而外的身心一致的境界，也注重发现和表现人的天性。但是和斯坦尼斯拉夫斯基不同的是，格洛托夫斯基要发掘的不是经过现实社会化的人的内心状态，而是原始的、普遍的人的自然本性。他受到东方哲学的启发，希望人能够回归天然自我—一种无拘无束、毫无矫饰的自由状态。为了达到这种状态，演员的任务就是通过训练发现阻碍自己本性发挥的东西，包括形体上的和心理上的诸多障碍，然后去除这些阻力，让真正的、自然的自我表现出来，情感和形体都能够自由地体验和表达。格洛托夫斯基要求的是一种所谓“总体表演”（total act），这种自然状态是一种身心高度同一的超越性的境界。演员通过表演不断跨越障碍，一层一层揭示他的本性，发挥他的潜能，冲出日常生活经验的约束，达到“身体与心灵、理智与感情、生理享受与精神抱负之间内心冲突的超越”^[33]。质朴戏剧的演员不是要去塑造一个作家心目中的人物，而是要去寻找真我、表现真我。观众通过这样的表演也能得到刺激，在一定程度上仿效演员的活动，和演员一起超越平庸的自我和生活，整个剧场形成一种高度的精神和谐状态。在这个意义上，质朴戏剧也是一种社会精神疗法^[34]。(www.daowen.com)

“身心一体化”是格洛托夫斯基表演技法的核心理念，也是重要的方法论。格洛托夫斯基认为，现代文明生活让人越来越严重地陷入了身心分裂：人们习惯于隐藏内心的愿望，把自己伪装成各种各样符合社会规范的角色；一方面让自己的行为符合科学理性，另一方面还要享受生理上本能的乐趣。这样做的结果就是把本来完整的自己硬生生分为肉体和灵魂两个部分，灵魂渴望解放，肉身却陷入混乱。所以，他希望能够通过戏剧表演，帮助人们恢复自己应有的“总体”状态。他说：

戏剧—通过演员的技术，演员活跃的机体矻矻以求的更高的艺术动机，抛弃伪装，揭露真正实质，为我们称之为一体化提供了机会：肉体和精神反应的总体。^[35]

在格洛托夫斯基看来，身心一体是一种原始的本然状态，我们现在之所以不能做到是因为身体和心理中存在遮蔽和阻碍。所以，他的训练方法不是锻炼出某种不存在的综合的技巧，而是“由否定达到肯定”，即根除障碍。他说：

在我们的剧院里，对演员的教育不是教给他什么东西的问题；我们要消除他的身体器官对他的心理作用的阻力。其结果是在从内心冲动到外部反应之间的时间推移中得到了自由，从而这内心冲动就已经成了外部反应。冲动与反应是同时发生的；身体在逝去，在消灭；观众看到的只是一系列可以看见的冲动。^[36]

冲动和反应的一致，是格洛托夫斯基表演训练的核心方法。冲动着重于人的心理层面的意志、欲望、情感、思想等；反应则侧重于身体的动作、呼吸、发声、姿态等。格洛托夫斯基创造了一整套极为严格、艰苦的训练方法，训练演员打通身心、达到内外一致的表演状态。在表演的过程中演员是用他整个身心去接受，并即时做出反应性表达。表演因而是一种积极的、总体性的交流（即包括身体和心灵的总体，而非仅仅通过语言或思想），也是演员带动观众一起自我暴露本然个性的过程。

格洛托夫斯基的表演训练主要分为四个部分：形体训练、造型训练、表情训练、发声技巧训练。格洛托夫斯基没有单独列出心理练习，这是因为他反对身心割裂，坚持身心一体化，所以他的每一个训练的环节都融入了意识、冲动、情感等心理因素。下面列举各项训练中部分练习方法，借以勾勒格洛托夫斯基表演训练方法的概貌^[3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