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胜利指向北京
《甲申三百年祭》是一篇很有名的随笔式学术论文,由历史学家、大文豪郭沫若写成,于1944年发表在陪都重庆的《新华日报》。这篇文章影响重大,专门研究明亡和明末农民战争失败问题,讨论了崇祯皇帝、李自成、李岩等悲剧人物。文章写作的时间很讲究,正好是纪念甲申年五个轮回,整整三百年过去了。发表的时间又是抗战胜利前夕,一个矛盾的敏感的时期,一个旧的历史将要结束新的前景如何展望的时期。这篇文章将当时的政治需要和历史结合起来,在战时史料较少的情况下,用历史唯物主义来解读三百年前的悲剧,为中国人民的解放事业起到了积极作用。新中国有很多领导人都重视这篇文章,认为它起到了很好的镜鉴作用,选定为领导干部的理论读本。可见在晚明,无论是亡国之君,还是农民战争的领袖们,他们的遭遇和成败,对后人有着何等的警示作用。
现在,从军事史的角度,重新看明朝末年的穷途末路,看农民战争的跌宕起伏,看顶峰阶段大顺政权的急转直下,同样很有意义。大顺政权在通向北京的路上,所向披靡,取得一连串胜利。但是在北京,由于领导人的所作所为和决策失误,过了短短一个月,就导致败局已定,直到最后彻底失败,的确有很多经验教训值得总结和吸取。难怪毛泽东在中国革命即将胜利,离开西柏坡前往北京之前,还要再三向战友们表示:“我们决不当李自成!”
从崇祯十七年(1644)三月十九日入城,到四月三十日山海关作战失败撤离,李自成在北京只停留了42天,其实有20天他并不在北京,而是带领军队前往山海关,与吴三桂展开了决定双方命运的恶战。在这有限的42天里,以及之后的一年转战中,在一系列错综复杂关系中,李自成的一些决策,究竟能给我们带来怎样的启示?这需要一代又一代人的反思。
崇祯十七年,李自成率领的农民起义军发展到顶峰。这年年初,李自成称王于西安,建国号为大顺,年号永昌,就此开始了正规化的政权建设。但这时,他没有把皇冠戴在自己的头上。天无二日,国无二主。他是要等进入北京之后,从崇祯皇帝的头上摘下皇冠,然后名正言顺地给自己加冕。或许还有一种可能:迫使崇祯禅让。这样不但顺利解决了皇权的正统性问题,还可以促使各地拥明的地方实力派尽早放下武器,避免过多的杀戮和流血。
崇祯像
旧的皇朝奄奄一息,新的时代呼之欲出。李自成按照政权建设的要求,在明朝政治制度的基础上进行修改,大封功臣,增置六政府尚书、弘文馆、文谕院等新机构。而且他还对军制进行了修改,包括军官官制、名称、武器装备等,对作战部队进行重新划定。鉴于明军军纪败坏,李自成尤其严格申明了军纪,以示和旧王朝的区别。当时大顺军号称百万,其中步兵四十万,马兵六十万,可谓兵强马壮。不过,按照实际的作战情况,能投入一线的作战军人并没有那么多,估计总数在三四十万。即便如此,对付早已风声鹤唳的明朝军队,也已经绰绰有余了。
崇祯十七年正月初八,李自成留一部分军队驻守西安,然后率领主力,经山西直奔北京而去,开始了对大明皇朝的最后一击。出发前,他通过先头部队四处发送战斗檄文,要求所经过的山西各州县文武官员,审时度势,献城纳印,早图爵禄,否则在百万大兵的沉重打击下,胆敢负隅顽抗者,都将命丧黄泉。
果然,大顺军一路势如破竹。正月二十三日,先头部队渡过黄河后占领平阳(今临汾)。在这里他兵分两路,主力由李自成、刘宗敏等率领,经太原、宁武关、大同、宣化、居庸关等一线,进抵北京。偏师由刘芳亮率领,在渡过黄河后,沿黄河北岸向东行进,在占领晋南、豫北等地后,再取邯郸、邢台、保定等城,最后两路大军会师北京城下。
等到李自成顺利地攻陷太原后,他再次分兵,除执行原有路线外,还有一路由大将任继荣率领,东出固关,占领真定,然后经保定,也会师北京。李自成制定三路大军包围北京的战略,目的是防止崇祯皇帝离开北京城向南逃跑,同时阻击南方官军的北上勤王,将京师陷入孤立无援的境地,对崇祯皇帝瓮中捉鳖。
通晓军事常识的人都知道,分兵所造成的兵力不集中,往往意味着各路均承担更大的风险。当初杨镐在萨尔浒失败,很重要的一个原因就是兵力过于分散,受到攻击后无法相互支援。但分兵作战有时也是必须的、有效的,在进攻中,分兵也有优势和劣势之分。劣势分兵通常是有所佯动,对敌造成攻其所必救,打乱敌方的战略部署。李自成的分兵是优势分兵,并不包含牵制对方兵力的意图,也不是要攻占战略要点,只是完成对明朝中央政权的战略包围,同时也要全面接收明朝残破的地方政权。(www.daowen.com)
李自成在攻克太原之前,对外发布征讨檄文。其中有“君非甚暗,孤立而炀弊恒多;臣尽行私,比党而公忠绝少”这一句话,常被解释为是对崇祯皇帝勤政的间接肯定。其实,整个檄文是在敲响旧王朝的丧钟,奏响新王朝鼎立的鼓乐,既然包含了一定的招降要求,当然对崇祯所说的话,就不能过于绝对。
大顺军队所到之处,各地明军纷纷卸甲投降,只在宁武关遇到明朝官军的像样抵抗。从此之后,仿佛触动了第一块多米诺骨牌,明军再也没有反抗,大顺军几乎不费一枪一弹,就到达北京城下。既然要从军事史的角度,评述李自成缘何从巅峰迅速落入低谷,那么这场规模不大的宁武关之战还是值得一述。
旧时的文人出于对农民军的仇视,无疑在史料方面添油加醋,不负责任地夸大明军在宁武关的保卫战。《明季北略》、《明史纪事本末》等书就是这样瞎编乱造,将只持续了两天的战斗吹嘘为明军坚持了两周,并且杀伤农民军逾万人,尸横遍野的惨状令李自成胆寒。这些书模仿李自成的口气说,如果沿途的明朝官吏都像宁武关守将周遇吉,组织起来拼死抵抗,那李自成无论如何也到达不了北京城下。封建文人煞有介事,好像他们亲临现场一样,编造说:李自成面对宁武关的激烈抵抗,自忖攻占剩余的据点已无可能,开始要讨论撤军问题,打算回陕西后另作他图。而正在这个时候,首鼠两端的大同总兵姜瓖打开城门降附大顺军,从此明朝大势一去不复返。
旧时文人为什么要胡乱篡改这段历史,睁着眼睛说瞎话?主要还是立场问题,目的无非有三:第一,竭力贬低农民军的任何一次胜利,而夸大他们暂时的失败和挫折;第二,竭力拔高明官军所作的任何一次抵抗;第三,尽可能贬低明朝官员中的投降派,仿佛是他们的反戈一击,才导致了明朝的覆灭。
过了宁武关,大顺军直到北京城下再没遇到像样的抵抗,如此顺利的进军也潜伏着几条不利隐患,只不过要等待一段时间才能爆发。而这些不利隐患,不但导致了山海关之战迅速失败,同时也使李自成兵败后无法在华北立足。
山西宁武关
第一,胜利来得太顺利,引发了军队中的骄傲情绪。面对汹涌而来的大顺军队,明朝守将望风披靡,几乎没有进行像样的抵抗,包括宁武关之战也是自不量力,螳臂挡车。这对大顺军的将领来说,仿佛包括吴三桂军在内所有的明军,都没有什么战斗力,如果继续抵抗,无异于以卵击石。东征途中轻松获胜,使农民军低估了吴三桂军的战斗力。
第二,对投降的明军来不及鉴别消化。由于胜利来得太快,降附的明军又过多,只好就地安置,委派老营的若干将领进入归降军队,参与共同管理,但实际指挥权仍在明朝旧将手中。一旦大顺军前方失利,那些归降的明军又开始见风使舵,大肆屠杀大顺将领,纷纷反戈一击,胜利果实瞬间化为乌有。
第三,占领区扩大过于迅速,因此根基很差,在短时间内,还不能成为支持大顺军的可靠后方,相反却要沿途从主力部队中抽调一些官员参与管理。削弱主力这倒是次要的,重要的是管理混乱,来不及制定针对新区的管理措施,因此政权并没有掌握在手中。例如,大顺政权的财政政策就遇到新区官绅的强烈反对。当时,大顺政权获取经费还是沿用老办法,仍然是追赃助饷,这激化了明朝上层社会与新政权的矛盾。由于时间短,行动仓促,大顺政权对新占领区的管理无法到位,前方一旦失利,马上引起了后方不良问题的连锁反应。这一切都是因为胜利到来得太快,而李自成等人缺乏战略预见,不能及时制定合理政策所导致。
当然,胜利来得太快也不是坏事,但后续准备一定要跟上,否则容易得来的胜利潜藏着各种隐患,由于政权根基不稳固,且没有引起胜利者的重视,在一定条件下,这些好不容易到手的政权,就很可能瞬间丧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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