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代十国短短的半个多世纪,列强倾轧争雄,“兵强马壮者为天子”,道德沦丧,人性扭曲,堪称历史上最黑暗的时期。五代十国的各个政权在反腐败上几乎没有什么突出的建树,朝政的清廉指数也下降到了历史上的最低处。当然,这也不能说各个政权的统治者都不想有所作为,他们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形势比人强,落后就要挨打。在军事权臣骄横的压制之下,即使朝中反腐机构有所行动,也被军阀恶棍的车毂辗得粉碎。
五代十国时期,反腐工作做的最好要数后周世宗柴荣。他是一位雄才大略的皇帝,即位之后励精图治,锐意进取,立志“削平天下”,统一中国。为此柴荣在军队上、政治上、经济上、文化上,进行了大刀阔斧的全面改革。整顿军纪、澄清吏治、开垦荒地、重视科举,成为大黑夜之中一颗耀眼夺目的希望之星。
柴荣虚心纳谏,严惩破坏纲纪的贪官污吏,甚至不惜滥用刑法,以告诫那些蠢蠢欲动的腐败分子。公元954年,左羽林大将军孟汉卿负责征收赋税,贪污了一部分刍藁税(田租附加税),被揭发之后后周世宗只说了一个字:杀!司法部门上报说,杀不得,按照法律,孟汉卿罪不至死!柴荣冷冷回答,我岂能不知?杀了给大家一个血的教训吧!说罢马上勒令孟汉卿自裁。
侍卫马军都指挥使(近卫军骑兵统帅)韩令坤是柴荣的爱将,他的老爹许州行军司马韩伦在陈州多行不义,公然干预当地的政事,贪污暴虐,官民不堪其扰,结果被项城百姓武都朝廷告发。柴荣令殿中侍御史率汀审理此案,没想到韩伦不把这个区区的御史放在眼中,骗率汀说自己要去面见皇帝。柴荣得知之后大怒,要将这个不怕死的老头弃市斩首。韩令坤跑到柴荣跟前哭得死去活来,柴荣这才免韩伦一死,把他流放到遥远的沙门岛去。
柴荣在叶县视察时,有人揭发供奉官郝光庭私报公仇,滥杀百姓。柴荣立即下令将他砍头示众。楚州防御史张顺贪污了榷税(贸易税)五十万钱,二千两官丝,属于重大腐败案件,也被处死。
公元958年,柴荣进行俸禄改革,“重定诸道州府幕职令录佐官料钱,其州县官俸户宜停”—唐朝以来地方官吏的俸禄由地方财政支出,有些地方官趁机巧立名目、搜刮民膏民脂,柴荣改革之后,俸禄由国家统一支出,大大促进了地方的廉政建设。
五代十国各个政权的统治者天下乌鸦一般黑,柴荣却与众不同、超然独立,建立了一个强大的后周王朝,具备了扫荡天下的所有条件。完成大一统、甚至光复沦陷已久的幽云十六州的神圣使命,毫无疑问将落在柴荣肩上。可惜天妒英才,柴荣在位五年之后就撒手而去,把这伟大的使命留给了一个五六岁的幼孺。被柴荣的得力干将赵匡胤捡了个大便宜,在陈桥驿自编自导了一出黄袍加身的闹剧,夺取政权,建立了赵宋王朝。赵匡胤即宋太祖。
宋太祖阴谋夺权,就好如靠卑贱手段上位的小三,是一位名副其实的谮主,势必在史书上留下臭名。宋太祖也为自己丑恶的灵魂感到心虚,所以上台之后奉行宽容的治国理念,以笼络民心。
宋太祖出身于武士阶层,却没有痴迷于暴力,而是慎罚薄敛。他曾经秘密立下誓约,不杀大臣和言官,这与后周世宗柴荣嗜杀大臣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但是宋太祖深恶痛绝那些贪官污吏,对腐败分子的量刑极重,超过了以往的任何时期。这就是清朝大学者赵翼所说的,“宋以忠厚开国,凡罪罚悉从轻减,独于赃吏最严。”
宋太祖亲眼目睹了五代十国以来贪官污吏横行的积弊,对那些蠹国害民的贪腐分子恨之入骨,即位后的第二年——公元961年就不遗余力地进行反腐斗争。那一年三月,皇家酿酒厂——内酒坊失火,造成三十多人身亡。有五十多人趁火打劫,被打死三十八人。事后宋太祖严查责任人,将酿酒厂的两个领导——酒坊使左承规、副使田处岩拉出去斩首弃市。一个月后,商河县令李瑶因贪污被杖死,左赞善大夫申文纬负责征税,因未能及时揭发李瑶的赃罪也被免除官职。左承规、田处岩、李瑶等人成了宋朝第一批被处罚的腐败分子。
宋太祖不择手段来羞辱、惩罚贪腐分子,让他们死的得死有余僇,活的生不如死。宋太祖有句狠话,“若犯吾法,惟有剑耳”——对付贪赃枉法的别无他物,只有一把剑。
宋太祖对贪腐分子动用的刑罚手段五花八门,单单死刑就有三种:弃市、杖死、磔。弃市也就是砍头之后暴尸街头。宋太祖在位期间,有一半以上贪腐分子受过此种刑罚。公元974年,北宋王朝的第一个巨贪——太子中舍胡德冲在担任延州通判时,贪污了公款一百八十万钱,相当于一万两白银。被揪出来之后,宋太祖立即下诏将他斩首弃市。
比弃市更残酷的是杖死,即乱棍打死。最残酷是磔,先砍断四肢,再割断喉咙,被处以这种极刑的寥寥无几,只出现在公元962年。那年,蔡河务纲官王训等四人在军粮里混杂糠皮和土渣。当时赵宋刚刚立国不久,前线部队正为统一天下而浴血奋战,如此的黑心肝实在是罪大恶极,不施以磔刑对不住全军官兵啊!
除了死刑,宋太祖还发明了刺配,也就是在罪犯的脸上烙下终身耻辱的二维码,然后流徙远方。如公元975年,有个叫雷有终的陕西人少年得志,年纪轻轻就做了莱芜县尉。当时担任左拾遗(监察助理)的刘祺瞧不起雷有终,嘲讽他嘴上没毛、办事不牢。雷有终怀恨在心,挖出刘祺曾经收受过贿赂。结果刘祺糟糕了,脸上被刺了个墨字,屁股又被痛打一顿,然后流配到山东海外的沙门岛,成了刺配新型刑罚的试验品之一。这类刑罚虽然侥幸得了性命,但是颜面无存,一辈子见不得人,实则生不如死。至于除名、除籍,即摘掉乌纱帽,那算对你十分客气了。
下列是宋太祖在位期间被处罚的贪腐分子情况简表:(www.daowen.com)
从上表可以看出,宋太祖对坐赃贪污犯的处罚非常坚决,除了极少数特殊人物之外(如宗正卿赵砺是皇室贵族),大都弃市。对收受贿赂的罪犯处罚相对较轻,一般只做警告、降级的处分。
除了用严刑酷罚来惩治贪腐分子之外,宋太祖在反腐上还奉行四条原则。
第一,反腐没有死角,既往也咎。贪腐分子大都抱有侥幸心理,认为升官了或者调动了,过去的罪恶就可以一笔勾销。但是宋太祖既往也咎,生前犯下的罪过,即使死了也要把你从地狱里揪出来,剖棺戮尸。像监察御史闾丘舜卿、左拾遗刘祺、兵部郎中董枢、右赞善大夫孔璘等人,因为之前盗用、贪污公款,许多年才被发觉,但是仍然被斩首弃市。如公元970年,殿中丞张颙被查出先前担任知颍州时有腐败行为,丢了乌纱帽。
第二,贪腐分子大赦不免。每逢重大国事,如举行庆典、更改纪元等等,都要颁布大赦令,除了贪污等极端犯罪不可饶恕之外,其余的罪行皆可免。如公元968年的冬至日,宋太祖宣布要到南郊举行祭祀大礼,并改年号为开宝,“大赦,十恶、杀人、官吏受赃者不原”——仿照前代,将贪污罪与十恶、杀人列入大赦的黑名单。公元971年,宋太祖又发布了同样的诏令,让贪污腐败是弥天大罪的观念深入人心。
第三,贪腐连带问责。官员有违法乱纪、贪赃枉法的行为,荐举人或其他相关人员都要受到牵连,一并处理。如公元962年宋太祖发布的诏令称,“文班官举堪为宾佐、令录者各一人,不当者比事连坐。”——百官举荐的下属或者地方官,如果涉及贪腐,荐举者将连坐。
又如公元961年处死的宋朝第一个贪污犯商河县令李瑶,负责巡察该地方的左赞善大夫申文纬因未能及时揭发李瑶的罪行,也被免官为民。公元973年,负责科举考试的翰林学士、知贡举李防因为自己选拔的官员犯法,也被贬职为太常少卿。
第四,举报有奖,让贪腐分子成为过街老鼠。公元975年,知桂阳监张侃举报兵部郎中董枢、右赞善大夫孔磷等人曾经贪污公款,宋太祖把他提拔为屯田员外郎。
宋太祖死后,弟弟宋太宗赵光义在烛光斧影的疑云之中登上皇位,他继续高举哥哥的反腐大旗,同样采取了严厉的治贪政策,对贪赃枉法穷追猛打,反贪成效也很显著。宋太宗在位二十二年间,严惩了许多巨贪大腐。
公元978年,宋太宗即位的第三年掀起了一个反腐小高潮,这一年有六位高官因贪腐被处死。负责监督仓库的泗州录事参军徐璧收受贿赂、侍御史赵承嗣贪污公款、御史张白挪用公款非法进行粮食交易,三人均被斩首弃市。中书令史李知古和詹事丞徐选两人因贪污被杖杀。汴河主粮吏抢劫漕军粮,宋太宗下令把他的双手砍断,在汴河航道示众三天,然后再将主粮吏杀了。当年六月,宋太宗又颁布反腐诏书:自他即位以来官员因贪赃获罪者,遇大赦不得重新录用,永为定制。
宋太宗对贪腐分子的处置偶尔也出现不公平的现象。比如公元991年,监察御史祖吉因为之前在晋州时,受贿数以万计,事发后弃市,没收家产,家属入官府为奴。宰相王沔的弟弟王淮贪污了上千万,赃额是祖吉的百千倍,按律就是十个脑袋也不够砍。却因为朝中有人,只受了一百杖刑,降为定远主薄,很快又官复原职。后来被耿直的北宋名臣寇准爆料出来,闹得沸沸扬扬,连宋太宗也下不了台。但是北宋初期,宋太祖兄弟对贪官污吏的惩罚是相当严厉的,反贪反腐卓有成效,哥儿俩执政近四十年间,是宋朝吏治最清廉的时期。
宋太宗的儿子宋真宗即位之后,偏重于从道德层面进行反贪反腐,忽视了法律武器的运用。公元1009年,宋真宗颁布了《文臣七条》和《武臣七条》,强调无论文臣武将,都要清心寡欲、修身养性,试图用说教的办法来规劝贪腐分子改邪归正。而宋太祖惩治腐败分子的利器——弃市之法则被完全丢弃了,取而代之的是杖流海岛。如屯田员外郎盛梁收受贿赂,被流放海南岛;著作郎高清贪赃枉法,杖脊之后流放山东沙门岛。
宋真宗对犯罪分子的宽容已经没有底线了,他曾经多次御驾崇政殿,亲自断案。可是经过宋真宗的圣裁,一些等候秋决的死刑犯被胡乱打了几棍之后就被释放了。有一个叫孙韪的鼎州判官犯了贪污罪被抓起来,鼎州转运使向千里之外的恽州递送公文,要把孙韪的家属押送到鼎州对质。宋真宗听说孙韪的三个儿子都幼弱无知,心生怜悯,就免去了千里对质的事,让鼎州转运使自个儿断案。
宋真宗的怜悯之心固然可嘉,对敌对分子仁慈就是对自己残忍。殿中侍御史曹定给宋真宗提了个建议,有些地方官犯罪了,害怕被他人揭发,就投牒自首。那些官员即使罪不可赦,但是浪子回头金不换,理应饶恕了他们。宋真宗竟然不假思索地接受曹定的建议,稀里糊涂地在公元1014年下了一道赦免诏书:自今起知州、通判、使臣等有罪,只要在尚未败露之前主动自首,便可免于追究罪责,包括大赦不赦的贪赃枉法罪。
结果这道诏书成了许多贪官污吏的护身符或挡箭牌,更加有恃无恐,疯狂作案,受害最深的仍然是那些无辜的老百姓。清代史学家赵翼就此强烈地批评说,宋真宗在惩治贪腐分子上出现了大倒退,已经远远不如宋太祖那样严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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