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德宗的孙子唐宪宗是唐朝后期难得一见的好皇帝,他即位之后,把前几任皇帝的实录都认真读了一遍。读到唐太宗的贞观之治、唐玄宗的开元盛世,令他羡慕不已,决心以这两个老祖宗为自己效仿的榜样,励精图治,重振大唐雄风。从此唐宪宗兢兢业业地上朝理政,在延英殿打理国事,要等漏下五、六刻(凌晨一点)才休息。
唐宪宗不再像前几任皇帝那样,对藩镇势力软趴趴的。他倚重朝中宰相,采取铁血政策,坚决镇压闹事的节度使。如公元806年,唐宪宗刚登上皇位没几天,西川的地方军阀刘辟就举旗叛乱,想给新皇帝一个下马威。唐宪宗二话没说,立即派遣左神策行营节度使高崇文、神策京西行营兵马使李元奕率兵讨伐,刘辟一败涂地,最后被斩首。紧接着,唐宪宗又连续作战,剿灭了淮西吴元济的叛乱,各地军阀均表臣服,大唐皇帝又以强势姿态展现在世人面前,帝国在形式上取得了统一。
在整顿吏治上,唐宪宗也很有作为。
公元808年,唐宪宗为了加强地方财政管理,设置了反贪的专职官员——观察判官。观察判官肩负专治那些违法征税、贪污受贿的经济犯罪。“应坐赃,及他罪当赎者”,观察判官应及时上报朝廷。如隐藏不报的,罪上加罪从重处罚。如果出现冤假错案,罪名不当或乱罚钱财的,也都由观察判官依法全权处置。
唐宪宗加大了严惩贪官污吏的力度,这在唐朝后期算比较罕见的。
公元809年,御史中丞李夷简揭发京兆尹(相当于今天的北京市长)杨凭在担任江西观察使期间,贪污受贿钱累万计,又私自营建豪华住宅,生活腐化。唐宪宗二话没说,把他贬为临贺县尉(县公安局长),没收全部财产。从京畿首长一下子降为地方小县的公安局长,这个落差也太大了吧!杨凭才华出众,与弟弟杨凝、杨凌在唐代宗时期相继登科及第,一时名声鹊起,被人誉为“三杨”。孰料杨凭在贪腐上大栽跟头,留下恶名,以致于去临贺赴任时,由于担心受到牵连,无人敢送。有一个耿直的给事中穆质,他是大文豪柳宗元的好友,忠心耿耿,敢于指摘朝政得失,堪称朝中的“意见领袖”。但穆质跟杨凭私交相当深,唐宪宗“恨屋及乌”,也把他贬到蛮荒之地开州(今重庆开县)去做刺史。
同一年,唐宪宗派遣监察御史元稹巡察四川剑南时,发现已故的剑南东川节度使严砺生前贪残腐败,强行夺取了辖区内官兵、百姓的钱物、住宅及奴婢等,擅自非法征收两税之外的钱、米、草等等,构成严重贪污罪。严砺虽已死,但元稹穷究不舍,结果剑南东川呈现出“塌方式腐败”,严砺属下的几个州刺史全都是大蛀虫。遂州刺史柳蒙、绵州刺史陶鍠、剑州刺史崔实成、普州刺史李怤、合州刺史张平、渝州刺史邵膺、荣州刺史陈当、泸州刺史兼御史刘文翼,全都恶贯满盈,霸占人家的田庄宅房,强掳良家妇女,滥征钱、米、草料等等。元稹上报朝廷之后,将那些贪官一个个绳之以法。
公元810年,在平定李希烈叛乱中立下汗马功劳的右金吾大将军伊慎,向监军的右军中尉、太监第五从直贿赂了三千万钱,让他在皇帝面前推荐做个河中节度使。第五从直害怕东川事发,就主动向唐宪宗自守。唐宪宗大怒,把伊慎降为右卫将军,与此事有牵连的三个人也被处死。
公元811年,前行营料粮使于皋谟、董溪贪污了赃钱数千缗,按律当斩。唐宪宗下诏让他们花钱赎刑,把于皋谟流放春州,董溪流放封州。可是两人走到潭州时,唐宪宗就后悔了,又派使者将他们就地处死。这一年,太监王伯恭私自收取了成德节度使王承宗的贿赂,唐宪宗狠下心来,让人将王伯恭乱杖打死。
公元813年,御史台告发已故宰相杜黄裳生前贪赃枉法的劣迹,永乐县令吴凭通过和尚鉴虚向杜黄裳行贿买官,杜黄裳还向邠宁节度使高崇文索贿四万五千贯,赃款由杜黄裳的儿子杜载收下。唐宪宗出于对死者的尊重,不追究杜黄裳、高崇文的罪责,杜载缴出赃款之后也将他释放了。但是吴凭和鉴虚受到严厉的惩罚,鉴虚被处死,吴凭流配昭州。
公元817年,唐宪宗又将贪腐分子京兆尹窦易直贬为金州刺史。
已故宰相权德舆有个亲戚叫权长儒,担任盐铁福建院官期间贪污获罪,唐宪宗要将他处以极刑。权长儒之母刘氏向宰相崔群乞求,于是崔群跑到皇帝面前替权长儒说情,他可是权德舆的族子啊,权德舆尸骨未寒,饶了他这一次吧。唐宪宗坚决不肯,反驳说:“权德舆生前对贪腐分子零容忍,要是他活着犯了法,朕也不会饶恕他,更别说权长儒这个畜生了。”后来唐宪宗听说权长儒的母亲年老无人奉养,就饶他不死,改为流放康州。
唐宪宗在位十五年,勤勉国事,治世有方,各地藩镇俯首听命于朝廷。严打贪腐,吏政较为清明,帝国一度走上正轨,史称“元和中兴”。但是唐宪宗也犯下致命的错误,过度依赖太监,失去了剪除太监势力的最有利时机,最后唐宪宗也惨死于太监之手,儿子唐穆宗继位。
唐穆宗上台后,各地军阀藩镇卷土重来,公开对抗朝廷,太监势力又攫取朝政大权,唐帝国因此病体沉疴,无药可治,日薄西山了。再之后的唐文宗、唐武宗父子执政二十年间,政治黑暗,太监当家,肆意乱政。连皇帝也成了傀儡,虽然下了几道反腐诏令,但是形同空文,根本就起不了作用。
帝国已经被腐败压得喘不过气,奄奄一息。这时候,有“小太宗”美称的唐宣宗登台亮相了。唐宣宗是唐宪宗的第十三子,唐穆宗的异母弟。唐武宗死后,唐宣宗以皇太叔的名义君临天下。
唐宣宗是唐朝罕见的好皇帝,跟老祖宗唐太宗一样都是性情中人,执政风格更是跟唐太宗如出一辙,勤俭治国、虚心纳谏、宽厚仁慈,敦睦友爱,被后尊为“小太宗”再也恰当不过了。
唐宣宗最大的优点是敏而好学,嗜书如命。他建造了一个专门供自己读书的殿阁,每天朝会之后,唐宣宗就独自钻进去如饥似渴地博览群书,有时还秉烛苦读到深夜,宫中的人都戏称他为老儒生。
唐宣宗竭力倡导勤俭节约、反对铺张浪费,这是他的另一大优点。宫中有个惯例,皇帝每到一个宫殿,那些太监都要手忙脚乱,把龙脑、郁金铺在地上。唐宣宗即位之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立马把这个奢华的规矩废了。
倡廉反腐,统治者要从自身做起。唐宣宗登基的第一年恰逢大旱灾,于是下诏“减膳彻乐、出宫女、纵鹰隼、止营缮”。
万寿公主是唐宣宗最疼爱的女儿,特意为她选了一个才华出众的起居郎郑颢做驸马爷。有关部门准备按照旧例让万寿公主坐着银装车出嫁,把婚礼搞得轰轰烈烈,结果被唐宣宗大骂一场,我正准备以俭约来教育老百姓,这首先得从身边的亲人做起啊!立即下令按照官员女眷的规格,让万寿公主改坐铜装车嫁入郑府。
唐宣宗穿的都是那些洗过一遍又一遍的旧衣裳,吃的也只有寥寥数碟而已。如果不是皇太后过生日,决不举行宴会。一旦老百姓稍微遇到饥荒,唐宣宗就愁眉苦脸,忧形于色。(www.daowen.com)
唐宣宗俭朴而不吝啬,他恭俭好善,有一个宫女生病,叫来御医看了一下,很快就好起来。唐宣宗从袖口里偷偷取出黄金,赏赐给御医,并告诫他不要到处宣扬,免得被人说偏私身边的侍者。
不近女色是唐宣宗的又一个优点。越州刺史曾经给唐宣宗献上一个绝色佳人,唱歌、跳舞样样精通。唐宣宗刚开始很喜欢她,还赏赐了大把大把的东西。可是有一天早晨,他突然间想起了唐玄宗宠爱杨贵妃搞得天下大乱,至今尚未平息,心中闷闷不乐,就叫来那个佳人,告诉她:“我留不得你!”左右的侍者说:“既然留不得,就把她放回民间。”没想到唐宣宗是一个可怕的偏执狂,他说:“放她回去我心中还会想念她的,干脆赐她一杯毒酒喝吧!”就这样,为了斩断欲念,唐宣宗残忍地毒死了一个大美女。
从这也可以看出唐宣宗冷酷的另一面。他虽然宽厚仁慈,但是执法严酷,对腐败是零容忍,对外戚更是严切苛刻。唐宣宗曾经说过,犯了我的法律,即使是皇子皇孙也不轻饶!听得宫里宫外的人都胆战心惊的。
国舅爷郑光有个看守田庄的奴才仗势欺人,在乡邻里恣行无忌,为患一方,租赋积了多年屡催不缴。恰逢唐宣宗任命户部侍郎韦澳为京兆尹,韦澳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汉子,他一走马上任,就派人把郑光的田庄吏抓起来,戴上镣铐打入牢狱。并勒令在五天之内必须补全所欠的赋税,否则依法处死。
郑光听后赶紧跑进宫去见郑太后,郑太后又去找唐宣宗,唐宣宗不胜其烦,就把韦澳叫到延英殿,问道:你把国舅爷的庄吏抓起来了,准备怎么处置?韦澳说依法处置呗。唐宣宗有点急了,他可是国舅爷最倚重的得力干将,怎么办啊?
韦澳可不吃这一套,对皇帝说:你把我外调做京兆尹,是让我去清理京畿地区的腐败现象。郑光的庄吏多年来一直拒缴赋税,如果再做宽大处理,国法就成了那些穷苦老百姓的国法。我不干!
韦澳这么一说,唐宣宗更急了,韦老弟说的很对!但是那个郑光一再求我,能不能找个办法让庄吏逃得一死?或者判个重刑什么的?
连皇帝都这么苦苦哀求,不给台阶下还真不行。韦澳其实心里偷着乐,他何曾想要庄吏的那条狗命,醉翁之意不在酒啊。于是趁机说,皇帝的命令我不敢不遵,但还得让那家伙在监狱里再呆几天,等所欠的税赋都补交之后就放了。唐宣宗也很高兴,那就让郑光看着办吧!
韦澳从延英殿出来后,立刻带上一队人马,大摇大摆地闯入郑光的府邸,拿走了所欠的租税数百斛米粮,这才释放了那个庄吏。
唐宣宗对皇亲国戚如此,对官吏的贪赃枉法也是如此。在位期间,唐宣宗多次发布了反腐诏书。
公元850年,有关司法部门建议,按照唐德宗时代的法律,贪污受贿赃满绢三匹以上的都要处以极刑,三匹以下的酌情处理。
根据唐朝的法律,罪犯自首的都减罪二等,甚至可以免罪。但是在公元851年,唐宣宗发布了一道《自首诏令》:“今后有官典犯赃,及诸色取受。但是全未发觉已前,能经陈首,即准律文与减等。如知事发,已有萌兆,虽未被追捕勘问,亦不许陈首之限。”——这道诏书严格限制了腐败分子自首的条件,贪腐罪行只能在全未发觉之前自首,才能够得到宽大处理。但是如果已有兆头,即使抢先自首,虽然还没有被逮捕审讯,就连减罪二等的优待也无法享受,更别说免罪了。
公元852年,唐宣宗又发布了一道平赃诏书,“应犯赃人,其平赃定估等,议取所犯处及所犯月上绢之价。纵有卖价贵贱,所估不同,亦依估为定。”—诏书规定,贪腐分子的赃物应按照“适地适时”的平赃原则进行估价,也就是按照犯罪所在地、当月的上等绢来折价计算其数额。唐宣宗的这一平赃原则意义重大,确立了贪腐分子定罪量刑的统一标准,为后世的各个王朝所沿用。
唐宣宗在位十五年,为国事日夜操劳,孜孜无怠,大力反腐倡廉,他统治期间的吏治在唐朝后期最为清正。官员们奉纪守法,兢兢业业,压在帝国头上的三座大山“权豪、奸臣、太监”反而被压得喘不过气来。由此海内安定,天下小康,除了偶尔出现的水旱灾害之外,没有什么大麻烦。即使有宣、洪、潭、青等几个州发生兵乱,但那都是因将帅统御不力引起的,而且迅速得到平定。所以唐宣宗统治的十五年,是唐朝后期最安宁、最强盛的十五年,史书上说“穆若清风,颂声载路”——就像一阵清风拂面而来,令人心旷神怡,老百姓的颂呼声此起彼伏。唐朝灭亡之后,老百姓非常想念这一段美好的时光,也将唐宣宗跟一代英主唐太宗相提并论,称之为“小太宗”。
唐宣宗以后的唐帝国陷入一片漆黑,皇帝不是被太监所劫持,就是成了藩镇手中的傀儡,完全丧失了自主权。这时候皇帝虽然高高在上,但是其处境犹如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更别说反贪反腐了。
唐宣宗的长子唐懿宗是唐朝倒数第五个皇帝,他的年号“咸通”取自唐宣宗写的一个曲子“海岳晏咸通”,可在他的身上根本就见不到老爹的半个影子。
唐懿宗虽然也厌恶贪腐分子,在公元869年下了一道诏书,“应京城天下诸州府见禁囚徒,除十恶忤逆、官典犯赃、故意杀人、合造毒药、放火持仗、开劫坟墓及关连徐州逆党外,并宜量罪轻重,速令决遣,无久系留。”——把贪赃枉法与十恶不赦、投毒、杀人、挖坟等等极端罪行相提并论。但是唐懿宗昏庸无能,好大喜功,穷奢极欲,整天醉生梦死,过着极其糜烂的生活。即位十四年间,竟然有二十一个宰相。而且这二十一个宰相各个都是尸禄素餐、只想捞取不讲奉献的寄生虫。京城的老百姓对这些贪残成性的宰相恨之入骨,甚至还将四个宰相的名字串成一首打油诗,加以嘲讽:确确(曹确)无论事,钱财总被收(杨收)。商(徐商)人都不管,货赂(路岩)几时休?
另一个宰相韦宙更是精通发家致富之术,他在江陵府东拥有一处产业,是那个地区最为膏腴肥沃的田地,每到收成时节,稻穗累累,连稻杆都被压趴了。韦宙之前奉命南下去做岭南节度使时,唐懿宗跟他开起玩笑,岭南可是珠宝、翠玉的盛产地,做官要廉洁清正,你可不要喝了贪泉水,见了珠宝就起贪念。韦宙呵呵大笑:我在江陵的庄园里有谷粮七千余堆,吃几辈子都吃不完,怎么会看上岭南的财宝呢?
唐懿宗不由地吓了一大跳:你真是一个足谷翁!
这个唐懿宗是最后一个在长安城内安度日子的唐朝皇帝,之后的四个皇帝过着颠沛流离的非人生活,命运完全操纵在藩镇手中,各个都充满了悲剧色彩。地方藩镇相互纷争,农民暴动蜂拥而起,老百姓困苦不堪,唐帝国早已名存实亡。到了公元907年,狡诈残暴的朱温废掉唐哀宗李祝,盛极一时的大唐王朝就此灭亡,中国进入了又一次大割据时期——五代十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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