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朝刚刚建立的那一刻,地方割据势力林立。李唐政权的势力范围仅仅局限于关中、河东等地巴掌大的一隅,四面强敌环绕,西部有河西走廊的李轨集团、兰州的薛举父子,北部剽悍的突厥骑兵虎视眈眈,东北盘踞着一个刘武周,河南、山东有王世充、窦建德、刘黑闼三强鼎立,广大的江南地区则成了辅公祏的地盘。唐朝的当务之急就是尽快扫灭群雄,为此进行了长达七八年之久的统一战争。内战结束之后,唐高祖的几个儿子又内讧,整天勾心斗角,忙得不可开交。治理国家和政权建设被抛在一边,反贪反腐也无从谈起。公元626年,李世民发动玄武门之变,掌握了整个王朝的命运,“安人理国”就迫在眉睫了。
唐太宗吸取隋炀帝极度腐败身死国破的惨痛教训,登上皇位没几个月,他担心那些当官的各个都是巨贪大腐,就学起隋文帝的“钓鱼反贪术”。唐太宗让人暗中行贿朝官,结果有一个门令史经不住考验,收下了一匹绢。唐太宗大为恼火,准备将他杀了。户部尚书裴矩劝谏说,贪官污吏固然可恨,死有余辜。但是现在你搞了一个钓鱼执法,那是挖坑骗人跳进去,把法律当做杀人的工具,这就违背了孔夫子所提倡的“用道德去开导百姓,用礼制去同化百姓”。唐太宗大喜,立即召集五品以上的文武百官,当众表扬裴矩
这个裴矩是谁?他就是隋炀帝时代的大奸臣。为了投合隋炀帝的好大喜功,裴矩给他想出了几个坑人的馊主意。如公元610年,裴矩策划了一个劳民伤财、奢糜浪费的洛阳元宵艺人庆典,糟踏了无数民膏民脂。隋炀帝末年,裴矩跟随隋炀帝南巡江都,当时暴动不断,军心慌乱,士气极度低迷,逃亡不断。为了笼络军心,鼓舞士气,裴矩竟然建议征集“随军妇”,把江都城内的妇女,包括已遁入空门的尼姑、道姑等,全都组织起来,供军士们恣意取乐。骁果军将士对裴矩的无耻“惠举”感恩戴德,在江都兵变中竭力拥戴和保护他,使其逃过一劫。如此恶贯满盈的大奸贼竟然能够从容地跨越时代,摇身一变,成了唐太宗眼中的官僚楷模,实在是匪夷所思。君明则臣直,君昏则臣佞。裴矩见风使舵的本性,并未发生任何转变,变的是时代、政风与最高统治者。由此可见无论什么时期都不缺乏钻营取巧的投机分子,在政治清明的时代,为了生存,他们偶尔也会释放出正能量。但是在政治昏暗的时代,给了他们一个为所欲为的宽广空间,他们就会变成巨贪大腐,释放出可怕的破坏力。
但是不管黑猫、白猫,能够抓老鼠的就是好猫。唐太宗深谙用人之道,只要你是个可用之才,就会不计前嫌。如被唐太宗誉为一面铜鉴的魏征,本来是太子李建成的人。他曾经劝李建成先发制人,除掉李世民。玄武门之变后,李世民痛斥魏征,你多次离间我家兄弟,居心叵测啊!魏征却毫不畏惧地回答,要是太子早听我的话,你还有今天吗?魏征的坦率直言深深地打动了李世民的心,再加上他满腹经纶,有匡扶济世之才。所以李世民捐弃前嫌,而且对魏征破格录用,从詹事主簿一路提拔到尚书左丞,再到知门下省事,成了当朝宰相。魏征也是肝脑相报,尽忠职守,直谏敢言,是一个坚定的“持不同政见者”。唐太宗与魏征的君臣鱼水之情,堪比三国时期的刘备与诸葛亮,是历史上少见的君臣黄金搭档。
贞观初年,有一次唐太宗问身边的侍卫:我听说西域的商人买到了一颗精美的珍珠,因为害怕被人抢走,就忍着剧痛剖开自己的身体然后把珍珠塞进去,有这回事吗?侍卫回答说有。唐太宗趁机借题发挥,加强对文武百官的反腐警示教育。唐太宗以此为例,循循教导文武百官,世人都知道西域商人只爱珍珠不爱生命实在可笑之极。但是当官的贪污受贿、徇私枉法,做皇帝奢侈无度、身死国破,他们的行为比西域的商人更荒唐、更可耻。
唐太宗的训话还没有说完,魏征又接过话题,讲了一个典故。春秋时期的鲁哀公曾经告诉孔夫子,有一个人很健忘,搬了家竟然把老婆都忘记了带走。孔夫子回答说,比这个家伙更健忘的多得是,像末代夏王桀、末代商王纣连自己的身体也忘记了。这个典故讲的就是贪腐失身的道理。
君臣一唱一和,配合是天衣无缝,共同完成了一次深刻的反腐警示教育。最后唐太宗激励百官,我要大家精诚合作,齐心协力治好国家,免得被世人耻笑!
唐太宗即位的第二年(628年),又给文武百官讲了两个历史故事。第一个是战国时秦惠王为了征服西南的蜀国,耍了一个诡计,刻了五头石牛,然后故意在石牛身后放了一堆黄金。愚蠢的蜀王误以为石牛会拉出黄金,贪念大起,就派五个大力神把石牛拉回家。秦军趁机尾追其后,一举灭了蜀国。第二个是西汉的大司农田延年贪污赃款三千余万,事发后畏罪自杀。唐太宗以这两个故事警示朝中百官:我拿蜀王做元龟(教训),引以为戒。你们也要把田延年当做覆辙(反面教材)。牢记一句话,君主贪腐,国家必亡。官员贪腐,必死无疑。
这一年十月,唐太宗拿贪污犯交州都督公寿开刀,拉开了反贪反腐的序幕。
公元629年,又揪出了大贪污犯濮州刺史庞相寿,被夺官褫职。此人是唐太宗的老部下,曾经在秦王府内做过事。庞相寿跑去见唐太宗,乞求看在过去忠心耿耿的份上网开一面。唐太宗忆起旧情心生怜悯,准备让庞相寿官复原职。这时候“持不同政见者”魏征站出来了,他不客气地批驳唐太宗的徇私枉法,当年在秦王府内做事的不计其数,如果那些人都拿着这个做挡箭牌,胡作非为,受伤的全都是善良的人们。唐太宗幡然醒悟,告诉庞相寿,我过去做秦王,只是一府之主。如今当了皇帝,是天下之主,绝对不可能纵容包庇旧朋友。最后甩给庞相寿一点布帛,把他打发走。庞相寿只得哭哭啼啼而去。
公元630年,唐太宗又告诫文武百官,千万不可干出既祸害百姓又祸害自身的徇私枉法之事。纵然人不知,难道鬼神不知、天地不知吗?心中能不恐惧吗?心中恐惧过多,早晚性命不保。大丈夫岂会因为贪点钱财,不但害了身家性命,也殃及子孙,给他们脸上抹黑。
为了宣示反贪反腐的决心,对所有重大的贪污犯均处以极刑,唐太宗还诏令在长安城内的地方郡县官员都要亲临现场观摩,以惩示戒。
有时候唐太宗也采用一些特殊的手段来惩罚那些贪官。右骁卫大将军长孙顺德是长孙皇后的族叔,在玄武门之变中剿灭太子李建成余党,功勋卓著。有一次他收取了十几匹绢的贿赂,事发之后唐太宗既惋惜又恼怒地说,如果长孙顺德真的能为国家做点贡献,国库里的宝藏我就跟他一起分享。怎么会沦落到如此贪婪的地步?
唐太宗念及长孙顺德立过太多的功勋,实在不忍心出重手惩罚。但是恨铁不能成钢,对他的贪婪又痛心疾首,就在大殿上,当着群臣的面赏给长孙顺德几十匹绢布,搞得百官们满头雾水,不知道唐太宗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大理寺少卿(大法官)胡演更是义愤填膺,公开质疑说长孙顺德贪污受贿,本来就罪大恶极,可是皇帝不但不予严惩,反而赏赐绢布,到底有何用意?唐太宗解释说,如果长孙顺德还有点入性,赏赐绢布的耻辱远甚于受刑。如果长孙顺德还是不知悔改,那就是一只禽兽。如此的禽兽杀了又有何用?
另一个右卫将军陈万福自皇家避暑胜地九成宫去长安城时,途中非法将驿站的数石麦屑据为私有。唐太宗得知以后,也没有惩罚,而是赏赐更多的麦屑,让陈万福亲自背出皇宫,以此来羞辱他。
在唐太宗和魏征的示范之下,涌现出一大批“弹治不避权贵”、执法不畏强暴的反腐骨干分子,如宰相高季辅、都官郎中薛仁方等。(www.daowen.com)
唐太宗第六皇子蜀王李恪的老丈人杨誉是个好色之徒,依仗着自己是皇亲国戚,无视国法,在长安城内公然滋扰宫女,争抢官婢。薛仁方时任都官郎中,是刑部尚书的助手,专管不法之事。薛仁方把杨誉拘押起来,准备审讯定罪。杨誉有一个儿子担任千牛卫,手中握有御赐的利刃,是唐太宗的宿卫侍从,也就是贴身保镖。
这个千牛卫跑到大殿之上大喊大叫,按照大唐法律,五品以上的官员除了犯叛国谋反罪,是不能被拘押起来的。薛仁方看到我家是皇亲国戚,故意来找茬,横生枝节。唐太宗听了也很恼火,大骂薛仁方,明明知道是我的亲戚,还百般刁难,简直太可恶了!当庭咆哮着要将薛仁方杖打一百棍,再免官撤职。
眼见薛仁方就要遭殃,这时候又是“持不同政见者”魏征挺身而出,说几句公道话,薛仁方是执法人员啊,守护着国法与正义,怎可为了为讨好一个外戚就对他横加责罚?此种恶例一开,后患无穷。那些不法的勋贵亲族简直就是一群可恨的城狐社鼠,虽然微不足道,但是盘根错节,很难剪除。若不严加防范,无异于水未横流就自毁提防。
魏征这么一说,唐太宗不得不承认自己考虑不周,就收回将薛仁方撤职查办的话。但是为了给自己下个台阶,唐太宗以薛仁方专权独断为由,鞭笞三十下之后将他放了。
此外,唐太宗还多次派遣中央巡视小组巡察地方郡县。公元634年,唐太宗设任命萧璃、李靖、杨恭仁、窦静、王珪、李大亮、刘德威、皇甫无逸、韦挺、李袭誉、张亮、杜正伦、赵宏智等为观风俗使,巡省天下。主要负责考察地方民风民俗,了解基层民众的生活状况,并整顿不良地方习俗、打击地方恶习等等。
但是观风俗使的设置只这一次,此后担负起地方反腐重任的就落在巡察使身上。公元644年,唐太宗实行“分道巡按”的巡回监察制度,派遣十七道巡察使,出巡地方郡县。担任巡按使的包括监察御史和朝中其行政官员。公元648年,唐太宗又派遣一个有二十二名成员的巡察工作小组,由全国最高司法官、大理寺卿孙伏伽亲自挂帅,以唐太宗钦定的“巡察六条”为标准,抑制和打击地方腐败。
“巡察六条”的内容包括:“其一,察官人善恶。其二,察户口流散,籍帐隐没,赋役不均。其三,察农桑不勤,仓库减耗。其四,察妖猾盗贼,不事生业,为私蠹害。其五,察德行孝悌,茂才异等,藏器晦迹,应时用者。其六,察黠吏豪宗兼并纵暴,贫弱冤苦不能自申者。”
“巡察六条”的职责主要还是发现问题,而不是办案。这一次地方巡察硕果累累,揪出来一大批不法的贪腐分子。唐太宗命令褚遂良将那些贪腐分子的名单一一分类,呈报上来之后由唐太宗亲自圣裁。结果提拔了二十名久经考验的地方能吏,处死了罪大恶极的七个巨贪大腐,被罢职、流放的地方官吏也有数百之众。
唐太宗在强力反腐同时也重视倡廉,上台之初就引用“不作无益害有益”、“不见可欲,使民心不乱”等古语告诫群臣。由此可见,看到那些能够满足你私欲的东西,你的心旌一定要摇荡。至于精致的雕镂器物、昂贵的珠玉服玩,如果你深陷其中而不能自拔,早晚都会葬身于此的。最后,唐太宗下了一道严旨,自皇室王公以下,宅第、车服、婚嫁、丧葬,都应当符合他的身份等级,凡是不符合的一概禁绝。这道倡廉诏令基本上奠定了唐太宗在位期间清正廉明的执政风格,“二十年间,风俗简朴,衣无锦绣,财帛富饶,无饥寒之弊”,堪称历史上最为开明的皇帝之一。
唐太宗不遗余力地反腐倡廉,使得贞观年间出现了“人知耻格”、“俗尚贞修”的淳朴政风,循吏辈出,奉职守法,执法公允,形成了“法平政成”的可贵局面。
中书令岑文本生活俭朴,他的宅屋低矮而又潮湿,屋内连最普通的帷帐也没有。有个朋友实在看不下去,劝岑文本说,你可是当朝大宰相,怎么可以如此寒酸?赶紧弄点钱,盖一套豪华别墅享受啊!岑文本仰天长叹,我本是一个穷秀才,没有立下什么汗马功劳,就靠着肚子里的一点墨水混到了中书令的位置,达到人生的巅峰了。高薪厚禄,已经让我寝食难安,怎么敢梦想豪华别墅!那位老朋友听了之后也是摇头叹息而去。
还有户部尚书戴胄、尚书右仆射温彦博两人,虽然身居高位,但是为官清廉,不贪不腐,家境贫寒。以至于死后尸体无处可放,只好随便摆在简陋的小屋里,连个追悼会也开不成。唐太宗听了之后嗟叹连连,让有关部门为他们盖个像样的祭奠场所。
但是人无完人,金无足赤。在唐太宗执政后期,大概在公元638年(贞观十二年)之后,出现了从清净简约到骄奢纵欲的转变,即谏臣魏征所说的“渐不克终”,也就是晚节不保。唐太宗后期的奢侈按照他自己所总结的,大致是“锦绣珠玉不绝于前,宫室台榭屡有兴作,犬马鹰隼无远不致,行游四方、供顿烦劳。”唐太子推崇享乐主义,修建洛阳飞山宫、翠微宫、玉华宫,装饰以黄金、白玉,甚至还挑选民间美女入宫,严重背离了贞观初期励精图治、勤俭治国的精神。老百姓的徭役负担日渐加重,痛苦指数不断攀升,甚至出现了“兄去弟返,首尾不绝,远者往来五六千里,春秋冬夏略无休时”的惨状。但是唐太宗不但执迷不悟,反而搬出歪理怪论,竭力为自己的过错辩护,什么“百姓无事则骄逸,劳役则易使”——老百姓没事干就会一天天懒散下去,让他们做点事才会保持勤劳本色等等。
晚年的唐太宗已经显露出腐败君主的某些征兆,鲠直的魏征为此忧心忡忡,干脆直接将反腐败的矛头指向唐太宗本人。公元639年,魏征上了一道《十渐不克终疏》的奏折,痛陈唐太宗出现的十大腐败:追求奢华、滥用民力、大兴土木、昵近小人、痴迷猎奇、用人不当、沉湎狩猎、脱离民意、荒怠政事、奴役百姓等等。
但唐太宗毕竟是一代英主,跟隋炀帝等典型的堕落君主相比,晚年的某些奢华行为属于轻量级的腐败行为,并未达到压垮老百姓的地步。更何况,唐太宗自始至终对守业之艰难有着清醒的认识。他曾经告诉身边的人,“朕虽平定天下,其守之甚难”,而且还能进行自我反省与自我批评。所以唐太宗并没有坠入腐败的深渊,国家也没有朝着“危亡”的道路滑落下去,这就是史书上所评价的“功大过微,故业不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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